楊約病倒了。


    他的待遇跟他哥哥一樣,楊廣專門派太醫每日探視,派內侍噓寒問暖,表麵上看起來,這是很關心啊。


    是的,楊廣非常關心楊約.......什麽時候死。


    一般這個歲數來一場大病,運氣好能撐一兩年,運氣不好也就幾個月的事情。


    他們家五個兄弟,分別出自三個媽,楊素是嫡長,楊約庶長,老三楊詢,老四楊慎是一個媽,老五楊嶽跟楊約一個媽。


    楊約今年六十四歲,在大隋,這個年紀屬於高危年齡了,保養的好,說不定能熬到七十。


    人生七十古來稀,在古代活過七十歲,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家裏有點才幹的,都在外麵,留在楚公府的,也就是迴京養傷的老五楊萬石、老六楊民行,老七楊積善,以及楊素自己的那三個弟弟。


    當然了,還有玄感。


    老家弘農郡那邊,族內不少長者,也派人過來探視楊約,畢竟楊約雖然不是家主,卻是家族的主心骨。


    楊約靠坐在榻上,低頭看著自己日漸消瘦的胳膊,心知自己這一次怕是熬不過去了,人老了最怕暴瘦。


    “太平公怎麽樣了?”楊約淡淡問道。


    老一輩的,還是習慣稱唿史萬歲為太平公。


    楊萬石歎息道:“昨日已經無法進食了,聽說侍女喂都喂不進去,也就是幾日光景了。”


    史萬歲也快不行了,他比楊約還大三歲,今年六十七,像他這樣大半輩子征戰沙場的猛將,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算非常不錯了。


    死者福壽兼備,為可喜也,史萬歲不錯了,兒子也出息,他年紀也不算小,去世的話,算喜喪了。


    “通知懷義了嗎?”楊約雙目無神道。


    楊萬石點頭道:“已經告知太子,想來懷義已經在趕迴京師的路上了,玄挺也會迴來。”


    “山東沒了懷義,隻靠張須陀,不會有問題吧?”大理寺少卿楊汪道。


    吏部主爵侍郎楊安仁道:“無妨的,山東之亂快消停了,張須陀本來就是太平公的人,懷義麾下的將士,不會跟他對著幹,隻要上下一心,山東絕無問題。”


    這時候,楊玄感領著閨女和外孫進來了。


    楊瑞一進來看到楊約那副枯槁模樣,頓時就哭了。


    一眾弘農楊的大佬,紛紛起身,望著這位年紀尚小,卻是楊家未來最大倚仗的世嫡皇孫。


    楊茵絳坐在病榻前,抓著楊約的手,黯然道:“陛下有旨,剿賊為重,不準玄挺迴來,史懷義也是一樣。”


    玄感咬牙切齒的站在一旁,雙拳緊握道:“子孫盡孝,世間常倫,太子鎮守洛陽,已是無事,玄挺完全可以抽身迴來,陛下想幹什麽?”


    “別說了,”楊汪皺眉道:“不要發牢騷。”


    像這種家族會議,主要論族內輩分,官階在其次,楊汪嗬斥玄感,並不過分。


    楊嶽也陰沉道:“禍從口出,你不懂這個道理啊。”


    說罷,楊嶽瞪了玄感一眼,你特麽沒看見世子在嗎?人家跟你近,還是跟陛下近?


    你這不是找死嗎?


    楊瑞默不作聲的來到病榻前,楊萬石趕忙搬來椅子,扶楊瑞坐下。


    “祖父有意冊封您為譙國公,以表彰您老人家對我大隋的功勳,”楊瑞道。


    楊廣這是預感到楊約快不行了,催一催他。


    楊約在乎嗎?不在乎的,他幹的事情,十年前就能封國公了。


    他是從龍之臣,有輔助之功,楊廣這輩子送的最大的一份禮,就是送給楊約的,他貪財嘛,但收錢也會辦事,說服大哥楊素,幫助楊廣對抗楊勇,從而輔佐楊廣成為儲君。


    他們兄弟倆,是楊廣心裏的一根刺,就像高熲一樣。


    高熲以前是壓根瞧不起楊廣,但楊素兄弟不一樣,楊廣當年是討好巴結他們倆的,低三下四算不上,阿諛奉承是有的。


    楊廣現在的心高氣傲,一看到楊約,就會聯想起自己當年在對方麵前屈尊的樣子,自然是不待見的。


    有難同當,有福不能同享,一直都是如此。


    楊約笑道:“臣拜謝陛下恩典。”


    楊瑞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妃,隨後朝楊約道:“我已經舉薦楊詢接任您的司隸台,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將這個位置爭取過來。”


    這個主意,是楊茵絳授意兒子去做的,她無法幹政,但是楊瑞不一樣,楊瑞現在每天都參加朝會,他說的話,基本可以代表東宮的態度。


    楊約的三弟楊詢,是門下省通直散騎侍郎,正六品,性格比較閑散,屬於那種躺平混日子的,但是他的能力還是有的,又一直在門下省工作,業務也熟練,政務也了解,一下子跳到正四品的司隸大夫,也不過分。


    因為楊詢有爵位,句容縣公。


    楊詢此時就在場,趕忙朝著楊瑞跪下:“臣聽候殿下安排。”


    他這段時間,一直來楚公府探望他二哥,楊約自知自己時日不多,已經囑咐安排楊詢很多事情。


    半輩子清閑的楊詢,眼下不敢再清閑了,他得站出來,輔佐玄感。


    楊瑞上前將對方扶起,道:“無需如此,您是我母妃的叔公,我也是您的晚輩,在家裏,不要這般拘禮,顯的生分。”


    楊茵絳看在眼中,大感欣慰,隻覺叔公楊約的手,在她掌心勾了勾,楊茵絳頓時會意,朝眾人道:


    “你們先出去,叔公需要休息,人多吵鬧,不利養身。”


    玄感等人趕忙退了出去。


    楊約看向楊瑞道:“世子年紀還小,有些事情,您現在還不能知道,等你長大了,你的母妃會告訴你的。”


    楊瑞點了點頭,轉身退了出去。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你好好聽著,不要驚慌,”楊約道。


    楊茵絳趕忙正色的點了點頭。


    楊約小聲道:“我覺得太子,很可能想盡早繼位。”


    楊茵絳瞳孔劇縮,瞬間花容失色。


    楊約沉聲道:“太子類高祖,不類其父,當今陛下過於虐民了,繼位伊始便大興土木,勞民傷財,至今十一年,不思悔改,毫無與民同休之意,太子多年來拚力修補,直至如今的天下大亂,應該是沒有耐心了,我私下與楊智積聊過很多次,話裏話外都在暗示我支持太子早日登基,可見宗室也沒有這個耐性了。”


    他和楊智積這種級別的對話,就算有人旁聽,也聽不出他二人的話中真意,唯有他們倆心照不宣,知道對方究竟想表達什麽意思。


    楊茵絳麵無血色,道:“陛下如今扶持齊王,會不會就是在提防太子?”


    楊約點了點頭:“從古至今,唯有皇家最不重親情,太子如今境況,並不落下風,隻因儲君之位,無人替代,但是近些時日,我在宮裏安排的人傳信給我,陛下有意趕走薛道衡,改虞世南為世子之師,這樣的變動,不可不防啊。”


    “叔公的意思,陛下有意廢太子,扶持郢迴?”楊茵絳目瞪口呆。


    楊約沉聲道:“太子羽翼已成,想要廢黜,沒有三年五年辦不到,齊王就是未來製衡太子的棋子,他有多大能耐,陛下一清二楚,絕不會將皇位交給楊暕,那麽郢迴,可能性最大,陛下正值盛年,郢迴也近成年,如果陛下認為,郢迴才是承繼他執政觀念的後繼之君,太子很大可能會被廢黜,畢竟功勳太著,威望太高了。”


    楊茵絳皺眉道:“可是郢迴的性子,不像陛下啊,也不像太子,陛下未必會認可。”


    “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楊瑾,”楊約道:“郢迴的小名,是皇後取的,如今皇後又給楊瑾取名如嫡,你還看不出來嗎?”


    楊茵絳一臉茫然道:“瑾兒本來就跟嫡出沒什麽兩樣,東宮諸子,就屬郢迴和瑾兒地位最高,這個小名不能說明什麽吧?”


    楊約搖了搖頭:“裴矩可不會這麽想,如嫡,那就是嫡了,楊瑾與郢迴之間,差的就是一個嫡字,現在給補上了,不過郢迴的地位,目前沒人可以撼動,明年盡快促成與韋家的婚事,給郢迴加一層保障,屆時有弘農楊和京兆韋支持,他們河東裴又算得了什麽?”


    楊茵絳深吸一口氣:“太子不希望我和阿雲之間出問題,更不會希望郢迴和瑾兒之間出問題,我們還是要謹慎一些,不能讓太子不滿。”


    “這隻是最壞的打算,”楊約笑道:“太子也不是等閑之人,他現在一定在謀劃著大事,這種事情是打死都不能說的,你也不能問,按照我教你的路子,去做,如果被我料中,那麽我們也不至於毫無準備。”


    楊茵絳害怕了,如果丈夫真的有逼宮的想法,這是要冒天大風險的,成了也就罷了,如果敗了,會有無數人頭落地。


    眼看著侄孫女一臉惶恐,楊約狠狠抓著楊茵絳的手,道:


    “鎮靜點,你是太子臂助,絕不能慌,若不是我大病至此,這件事我會自己幹,不會托付給你。”


    楊茵絳唿吸急促,手掌微微顫抖:“我得緩緩,我.......一下子接受不了。”


    “你就在我這呆著,”楊約長出一口氣道:“什麽時候想通透了,想明白了,都放下了,再走。”


    楊茵絳點了點頭,起身在屋內來迴踱步,調整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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