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楊暕麵露猙獰。


    來護兒抵達江都,本來是好事,楊暕一開始是非常興奮的,心想著麾下有宇文述跟來護兒兩名大將,平叛江南將是易如反掌。


    結果與來護兒的第一次見麵,人家就要分權。


    怎麽個分權法呢?杜伏威歸我,由我總領大軍剿滅,滅了杜伏威就等於收迴了丹陽、曆陽、廬江、同安、宣城、餘杭六個郡。


    這六個郡都在江都南邊,拿迴來之後,就不影響皇帝巡幸江都。


    杜伏威眼下,是整個南方,勢力最大的一股叛軍,麾下有輔公祏、苗海潮、李子通、趙破陣、王雄誕、闞陵、聞人遂安、戴義等十餘名大將。


    滅了他,剩下的賊寇就不足為懼了,等於是來護兒打算把江南平叛一肩挑。


    麵對楊暕的厲聲詢問,來護兒麵無表情道:“怎麽打,老夫心裏已經有數,避免被幹預行軍,最好還是以老夫為主將,從江都出兵,六月份之前,一定剿滅杜賊。”


    宇文述嘴角微翹,沒有說話。


    來護兒啊來護兒,你就這麽想壓我一頭啊?在涿郡太子讓你統領大軍,嚐到甜頭了,就想在江都也這麽幹?


    楊暕不是太子,你想從他手裏總領軍事,癡人說夢而已。


    楊暕頓時狂笑,半晌後,指著來護兒道:“要不我這個江南道行軍大總管,讓給你好了?”


    來護兒眼簾低垂,沉聲道:“齊王何必置氣,我們的目的是平叛,以太子之能,在涿郡尚且全權交付老夫,何況齊王?”


    他這句話,非常瞧不起人,等於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嘲諷楊暕不懂領軍。


    主要是級別到位了。


    眼下在大隋軍方,拋開楊銘不算,宇文述老大,來護兒老二,於仲文老三,這是絕對的前三甲。


    敢挖苦楊暕的,中樞也就那幾個人,來護兒是楊廣的鐵杆,罵楊暕幾句,啥事沒有。


    開皇年間,高熲還罵過楊勇呢,能有啥事?楊堅夫婦隻會認為高熲是為了楊勇好,但是楊勇呢,比較小心眼,心裏對高熲有怨言,他如果什麽都聽高熲的,就沒有楊廣什麽事了。


    楊暕怒不可遏,一腳踢翻長幾,指著來護兒道:


    “行,不愧是賀若弼帶出來的,果然是自命不凡,目中無人,你想總領大軍,下輩子吧。”


    自命不凡這個成語,出處不在賀若弼身上,而是在清朝,但是曆史上對賀若弼的評價,就是這四個字,因為大隋武廟四個人,賀若弼瞧不起另外三個。


    楊銘曾經用這四個字形容賀若弼,結果傳開了,直接成了賀若弼的標簽。


    來護兒沉聲道:“陛下六月南巡江都,齊王若有辦法在六月之前平定江南,老夫大可賦閑,但您沒有這個本事。”


    他一來就跟楊暕硬剛,其根本目的,就是接手襄陽水軍,你不站在楊暕的對立麵,太子會讓你用水軍?


    “在座的,皆為大將,我大隋也不是就你來護兒一個人,會領軍,你從哪來,迴哪去吧,”楊暕冷笑道。


    來護兒淡淡道:“老夫是奉陛下旨意,想讓我迴去,除非陛下另下一道旨意,老夫不是您的行軍長史,不歸齊王調派。”


    楊暕已經快氣暈過去了,特麽的,老爹怎麽派來這麽一個王八蛋,跟我對著幹?


    “行,你都這麽說了,那你就用你那兩萬洛陽衛戍軍,去打杜伏威吧,我這邊都沒有多餘的人手給你,”楊暕道。


    來護兒默不作聲,眼觀鼻鼻觀心。


    宇文述笑道:“崇善(來護兒字)太著急了,剛來江都,就要出兵,是不是太倉促了?”


    “許公來江都這麽久,事情沒有任何進展,這樣就合適嗎?”來護兒反問道。


    宇文化及頓時不爽道:“榮公哪來的這麽大火氣?大家沒有招你惹你,一上來說話就這麽難聽,就好像江南平叛,隻有你一個人上心,我們都是占著位置不幹活。”


    大對大,小對小,來楷立時反駁道:“你們是幹活了,句容都給丟了,聽說輔公祏七條船,就把王世充給打迴來了,怎麽?七條五牙大艦啊?”


    再然後,兩人開始對罵了,至於宇文二狗和三狗,插不上嘴,人家這是長子對長子,他們地位不行。


    來楷和宇文化及,這都是楊廣的千牛備身出來的,人家鍍過金,跟沒鍍金的不一樣。


    這兩人的後台都是楊廣,但二狗和三狗不是。


    來護兒和宇文述也沒有阻止,兩人本來就不對付。


    一場軍情會議,就這麽在爭吵中收場。


    來護兒離開江都城,直接去了江陽碼頭,如果襄陽水軍能用,他完全有信心幹死杜伏威。


    人多有時候是優勢,但是水戰當中,不是,杜伏威那二十萬大軍,也不是龍王爺的蝦兵蟹將,你不能在水裏打。


    襄陽水軍的戰船,是目前大隋工藝最先進,戰鬥力最強的內河艦船,而且所有衛士,全部都是精煉兵械,楊銘是下了血本培養的。


    正常編製,是五千人,但實際編製,是一萬兩千人,全是精通水性的荊州子弟,一條長江橫著走,沒有天敵。


    “老夫臨行前,太子將襄陽水軍交給了我,你們好好準備,六天之後,先取江寧,”來護兒在水軍大營吩咐道。


    沈、周二人點了點頭:“末將遵命。”


    楊銘確實是口頭答應過,這是事實,來護兒沒有撒謊,沈綸他們也心知肚明。


    能拖到現在沒離開碼頭,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來護兒親至,還帶著太子的命令,他們是不敢拖的,否則來護兒就可以以太子的名義,直接砍了他們倆。


    那才是冤死。


    拖延,也不是隻有在江都才能拖,進入長江之後,也是可以拖延的,他們的目的,就是等待太子最新的命令,然後依令行事。


    趙元恪問道:“那麽榮公,江都水軍又作何安排呢?”


    來護兒麵無表情道:“你們是遵齊王將令,我無權調派,襄陽水軍這是太子點了頭的,但是你們,齊王沒點頭。”


    噢.......那就是不用我們唄,我還省心呢,趙元恪兄弟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經過宇文述的交涉,江都水軍從襄陽水軍中,又給劃出來了,二十九條船,隻有六艘大樓船,也就是黃龍艦,剩下的都是二樓船。


    但是襄陽水軍,五牙大艦八艘、黃龍十八艘,鳳艒十七艘,赤艦三十八艘,蚱蜢舟、艨艟艇、衝鋒舟、火船兩百三十一艘,屬於是長江一霸了。


    來護兒有襄陽水軍,就不需要江都水軍了。


    具體安排過後,來護兒留下沈、周二人,語重心長道:


    “你們是襄陽水軍的主將,陛下和太子將長江最大的水師交到你們手裏,是對你們的信任,如今國家有難,賊寇肆虐,正是你們報效之機,上麵是什麽情形,你們不要管,也管不了,盡心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


    他是在暗示兩人,你們畢竟是給朝廷效力,不要因為派係之爭,延誤國家大事。


    沈綸點頭道:“榮公放心,襄陽水軍軍備完善,六天時間軍輜登船,足夠了,我二人一定服從榮公調派,在所不辭。”


    來楷微笑著朝二人道:“我們也希望這一次主持江南的,是太子,可惜皇命不可違,我那長子和六弟都在太子身邊,咱們之間,不是外人,榮公越過齊王,主攻杜伏威,就是不想讓齊王奪了這份本該屬於太子的功勞,其實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為陛下平叛,為太子分憂,你們打的好,這份功勞苦勞,自然還是太子的,與齊王並無幹係。”


    “我二人自是唯榮公之命是從,”周仲牟笑道:“末將與六郎私交甚好,對榮公更是高山仰止,此番出征必盡全力。”


    來整是楊銘的左武侍率,跟周仲牟是打過交道的,當然了,私交甚好肯定算不上的,周仲牟是庶出,人家來整的出身,跟你能有什麽私交?不過是大家在一口鍋裏吃飯而已。


    來護兒點了點頭:“你父義寧公(周羅睺),與我都是南人,滅陳之戰,我們也是同僚,水戰一道,他是少數被老夫所敬佩之人,我觀襄陽水軍,舳艫相接持約,巨舟軒昂,軍紀嚴明,可見仲牟得衣缽矣。”


    周仲牟趕忙說了一番謙虛話。


    來楷道:“義寧公起家舊陳句容縣令,仲牟對江南一帶應該也是很了解吧?”


    周仲牟道:“江南水路,末將了如指掌。”


    “那就好,”來楷點頭道:“我攻句容,你拿江寧,咱們於江寧會合,怎麽樣?”


    丹陽郡,一共就三個縣,江寧、當塗、溧(li)水,拿下首府江寧,其他兩個要不要都無所謂。


    因為拿下江寧之後,下一個目標,肯定是曆陽郡的首府曆陽縣,這個地方距離江寧,比當塗、溧水還要近。


    周仲牟瞥了沈綸一眼,得到暗示後,點頭道:


    “既然榮公如此安排,江寧交給我們好了。”


    來護兒心中大定,微笑捋須道:“果然還是太子的人知大義,隻要老夫拿下丹陽、曆陽,兩位去哪,老夫不會攔著。”


    沈、周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大驚。


    來護兒笑了笑:“我們今日之言,不可外傳,你知我知。”


    沈、周麵無血色,有一種沒穿衣服,被人看通透的驚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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