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黨郡的太守原本是呂永吉,他獲罪之後,史懷義頂上了,但是史懷義現在去了西南行台做兵部尚書,於是上黨太守這個位置,又被一個叫盧章的接了。


    太守是盧章,郡丞是崔韋,兩個河北人在山西做官。


    崔韋之所以來找楊銘,是因為洛陽那邊皇帝下旨,征調河北兩崔一盧的漕運船隻,準備往涿郡運送糧草。


    洛陽的幾大倉庫,已經滿了,而今年的歲糧馬上就要征調上來了,所以得早早騰庫。


    涿郡早在修建永濟渠的時候,轄區各縣便已經建起來好幾座大倉,當然了,跟洛陽的沒法比,所以這一次從洛陽往涿郡起運的糧食,不過兩百三十萬石。


    大隋四大糧倉,洛陽占了三個,含嘉倉、迴洛倉和興洛倉,三座倉所囤糧食,占了全國的一半,總計存糧大約兩千八百萬石。


    而整個涿郡所有的糧倉加起來,也就能存糧三百萬石,這還是因為戰時所需,擴建了不少。


    今年的歲糧要入庫,可是庫是滿的,所以需要及早北運,楊廣當年將永濟渠的漕運交給了三家瓜分,以致於三家大量建造漕船,眼下連本還沒有撈迴來,結果船要被征調了。


    崔韋的意思是,希望朝廷能給點跑腿錢,至少船夫的夥食費,給管了,不然他們三家經曆連番大亂,屬實是沒有財力養護船隻,供養水手了。


    修永濟渠的時候,三家都下了血本,還遭了兵災,確實是損失嚴重,結果朝廷後來又給賴賬了,以漕運生意作為補償,倒也劃算。


    但是三家現在反應過來了,我特麽上當了。


    漕運得有船,於是三家下了血本投資,總計新造了六千多艘漕船,這才幹了一年,結果朝廷一道旨意下來,要征調他們的船,這不是血賠嗎?


    眼看就要打高句麗了,永濟渠必然會成為最重要的水路通道,別說運糧了,將來還得運兵,說不得今年就得給朝廷白幹一年,這可真頂不住啊。


    白幹一年,沒有收入,裏外裏一合計,損失可謂空前。


    所以崔韋不但希望楊銘能上奏朝廷,稍微給他們點補償,外加建議向獨孤家和蕭家征調漕船,幫他們分擔一下。


    獨孤家有個屁的漕船,他們用的是楊廣南巡江都時候工部造的船,那是公家的,他們是租借。


    租借要給錢吧?錢是給朝廷的,所以朝廷怎麽可能征調可以為自己賺錢的船呢?


    至於蕭家,江南的糧食需要靠他們往洛陽運,況且人家還是外戚,他們賺的錢,那都是楊廣以備不時之需的小金庫,也是不可能征調的。


    所以這一條,是他們三家想當然了。


    楊銘聽完之後,始終沉默不語,國有大事,壓榨的就是你們這些人,難不成去壓榨老百姓?


    再說了,楊廣已經壓榨老百姓了,你們受點壓榨怎麽了?


    事實上整個中國古代史,就是皇帝與士族之間的曆史,跟老百姓是沒啥關係的,準確點說,老百姓是桉板上的魚肉,而皇帝與士族地主幾千年來所做的,就是怎麽去分這塊肉。


    分配不均,那就換個皇帝,改朝換代因此而來,不像後世,老百姓人人當家做主,這才是光明大道。


    這個忙不能幫,但也不宜壓榨三家過狠,畢竟整個大軍的後勤都在人家的地盤上,他們三家要是搞出什麽幺蛾子,會壞事。


    因為你壓榨他,他就會去壓榨底下的老百姓。


    於是楊銘沉思半晌後,道:“理應補償,然當下舉國用力,恐難以接濟你們,你們應該也知道,因為存儲戰備軍糧,關中都鬧糧荒了。”


    崔韋一臉難色道:“關中還可以依靠巴蜀支援,但是我們,屬實已經是無依無靠了,我們三家如今的大半心血都在漕運上麵,一年沒有收成,可就要斷炊啊。”


    楊銘點了點頭,道:“永濟渠的漕運,歸誰管?”


    “工部侍郎柳肅掌管水部司,水部侍郎是郭文懿,”崔韋道。


    楊銘想了想之後,道:“盧章是不是也知道你來找我的事?”


    崔韋點頭道:“都知道,這一次是祖父(崔複禮)聯合三家上奏陛下的,結果朝廷沒有任何迴應,大家一致認為,太子仁義愛民,應該會幫幫我們,而我在上黨,離的太子近些,所以讓我來了。”


    楊銘道:“這樣吧,我給你們支個招,半糧半貨,這個得你們自己想辦法,合計合計怎麽去做,一艘船,一半運糧,一半裝貨,工部和水部司,我會打個招唿,讓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怎麽瞞天過海,還得看你們自己。”


    眼下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北方才會開打,足夠三家借此機會稍微迴下本,這樣一來,最後的大規模運兵運糧,他們就不會耍鬼。


    但是現在嗎,你得先讓他們吃飽,否則他們關鍵時刻站出來要挾朝廷,那可是要耽誤大事。


    是的,別以為人家不敢這麽幹,你讓我吃不上飯,行,最後時刻你不掏錢,我不給你運兵,我看你拿什麽去打高句麗。


    崔韋皺眉道:“這樣是不是太冒險了?”


    楊銘雙手一攤:“眼下舉國動員,你覺得朝廷有錢給你們嗎?不是不想給,是真沒錢,總不能將前方將士的軍糧抵給你們吧?”


    “那自然是不能的,”崔韋趕忙擺手:“我們也知道朝廷的難處,還是太子重情義啊,臣來此之前祖父就說,太子肯定會幫我們想到解決之法。”


    我不是重情,我是怕你們背地裏玩陰的。


    至於怎麽去半糧半貨,三家會找到解決辦法的,經營漕運也有一年多了,各部衙門早就打點好了,隻要你給錢,我就當沒看到。


    楊銘道:“上半年你們可以這麽做,就算是補償你們,但是下半年到了見真章的時候,你們可不能給我玩這套,不然的話,就是將我的一番好心踩在了地上踐踏,屆時我可不饒你們。”


    崔韋連忙道:“殿下放心,我們就賺個船隻水手的養護錢,今年國有大事,我們自然也是要為朝廷分憂的,至於辜負殿下好意,那更是萬萬不可能,我們絕不會幹這種沒良心的事情。”


    “好!”楊銘點了點頭,當著崔韋的麵叫來陳奎,囑咐道:“柳肅不是在京師嗎?讓他來河東一趟,孤有要事與他商量。”


    說罷,楊銘又看向崔韋:“你若不急,便等一等柳肅,好求個心安。”


    崔韋頓時大喜:“自然是要等的,太子恩情厚重,崔氏必不能忘。”


    柳肅身上,是有勳位的,但是不高,就是個正議大夫,他沒有爵位,因為他們家這一支的爵位已經廢了。


    他大哥柳機,本來是建安郡公,後來這個爵位被兒子柳述給襲了,柳述把他們家承襲之路,給幹斷了。


    後來柳肅幾個兄弟,希望皇帝能讓老二柳弘襲爵,但是楊廣沒同意。


    本來家裏還有幾個伯爵男爵,結果楊廣直接改革勳爵製,隻保留王、公、侯,所以他們家現在很尷尬,都沒爵位,而且還不招皇帝待見。


    所以柳肅接到楊銘命令之後,立即趕赴河東。


    大隋的上表公文,有六種:奏、表、章、狀、疏、箋,也就是臣子上報天子的公文。


    下表公文就是從上往下通報,也是六種:製、敕、冊、令、教、符,這六個皇帝都可以對臣子使用,但是後三個是高級官員對低級官員的。


    而下級官員對高級官員的公文,有四種:狀、詳、稟、辭。


    楊銘召見柳肅,是令。


    六天後,柳肅抵達煉場,見到了楊銘,而楊銘也將大概意思告知了對方。


    “此為權宜之計,柳侍郎高抬貴手啊,”楊銘笑道。


    柳肅肯定是為難的,這尼瑪不是湖弄皇帝嗎?將來出了岔子,誰背鍋?我可不背啊?


    所以柳肅沒吭氣,把個崔韋給急壞了。


    半晌後,柳肅道:“臣可否與殿下私談?”


    楊銘瞥了一眼崔韋,後者知機退下,但是柳肅又看向了楊銘背後的獨孤鳳兒。


    楊銘道:“你可以說了。”


    柳肅點了點頭:“臣知道殿下的難處在哪裏,這件事不是不能做,但是否應先請示陛下?”


    請示是肯定要請示的,瞞誰也不能瞞我爹,但是我不能跟你說,否則你就知道皇帝在默許了,但是皇帝不能背這個鍋,他就算知情,也得是不知情。


    “將來出事,我扛著,你大可都推到我身上,”楊銘道。


    柳肅頓時裝出一副惶恐模樣,道:“此事怎能牽連太子?不妥不妥。”


    “那你就把這件事擔起來,出了事,我保你無虞,”楊銘道。


    這要是別人給柳肅畫大餅,他不會信,但是太子嘛,是個守諾之人,應該不會坑他。


    猶豫半晌之後,柳肅硬著頭皮答應了。


    楊銘又囑咐道:“你還得給我盯緊一點,過了七月,他們還敢這麽幹,你告我,我收拾他們。”


    這麽算來,也就擔七個月的風險,熬一熬也就過去了,柳肅點頭道:


    “臣這裏一定安排妥當,確保萬無一失。”


    楊銘道:“這一次,工部下麵的各個衙門,就不要賺他們的錢了,讓他們迴點本兒,至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柳肅一愣,趕忙否認道:“工部絕無克扣貪腐之舉,請太子明鑒。”


    楊銘沒有說話,隻是冷笑了幾聲。


    柳肅沉吟半晌,無奈道:“這次肯定不賺。”


    楊銘這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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