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楊廣動身西巡,至於走哪條路,其實隻有一條路,沿著甘肅省地圖劃一條東西線,就是中原西出的唯一通道。


    這次離開,楊廣帶走的官員不多,嬪妃也不多,最多的是和尚道士、百戲藝人以及一些商團。


    沒錯,楊廣去張掖,打算和西域諸國簽訂一些貿易協議,是國家層麵的貿易。


    打通河西走廊,為的就是對外貿易,貿易是解決國家之間矛盾的一大手段,不但賺錢,還能促使邊境安穩,也可以解決國家內部矛盾。


    商業帶動經濟上行,經濟上行,國勢必然是蒸蒸日上,如今大隋因運河而南北互通,外加河西走廊,經濟正處在一個即將井噴的爆發期,已經有很多的南方人通過運河進入洛陽,再從洛陽經京師出玉門關,與西域做生意。


    無論是誰坐在楊廣那個位置上,都會飄飄然,因為眼下的大隋,誰都能看得出,正處在一個急速上升的過程。


    但是楊銘清楚,大隋的很多政策都有弊端,如果不能掀起一場波及全國的改革,眼下的風光也隻是曇花一現。


    關鍵是,楊銘不敢改革,那是你死我活的問題。


    這一次,作為大隋唯二的頂級外交家長孫成,沒有跟著楊廣離開,因為就在四月份,長孫成突然病倒了。


    楊銘因為忙於東宮的政務,沒有來得及探視,今天朝會結束之後,他帶著楊茵絳,親自去了長孫成府上。


    “別起來,好好躺著,”楊銘見到長孫成眼下這副模樣,心裏也不是個滋味。


    人嘛,畢竟是感情動物,楊銘總是眼睜睜看著一個個曆史級重量人物離世,心裏也是唏噓不已。


    不論你生前多麽風光,終究會有入土的那一天。


    長孫成這個病來的快,整個人一下子就不行了,這才一個多月沒見,已經暴瘦了一整圈。


    人嘛,就怕無端端的突然暴瘦,那樣必定是身體出了極大問題。


    “臣殘敗之軀,有勞太子親自探視,卻不能下塌相迎,失禮之處,太子莫怪,”很明顯,長孫成說話都已經很勉強了。


    經曆過祖父楊素離世過程的楊茵絳,也看出對方時日無多了。


    楊銘就坐在床邊,握著長孫成幹枯的手掌:“你我不是外人,不要談什麽失禮,我已經帶著太醫來了,就讓他們住在你府上,好好為你治病。”


    長孫成勉強一笑:“臣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以前從來沒有這麽病過,今遭恐怕是熬不過去了。”


    或許是出於同情憐憫,楊銘忍不住掉下幾滴淚,下意識的便抬袖去擦。


    這一幕,被站在一旁的長孫無忌看的清清楚楚。


    “臣早年得封上柱國,皆因太子,此恩至今未還,臣有愧啊,”長孫成也跟著哭了,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這次挺不過去了。


    楊銘道:“長孫國之重器,我舉薦你並非出於私心,何來感恩?不要再說這些了,當下應好生修養,我等著在朝會上再見到你。”


    長孫成笑了笑,隨後目光看向自己的兒女,緩緩道:


    “你們都給太子跪下。”


    長子長孫行布帶頭,四個兒子以及還未嫁人的幺女長孫無垢,紛紛朝楊銘跪下。


    長孫成繼續道:“你們都給我聽好了,為父欠著太子一份大恩,今生恐無報答之日,汝等當承繼我誌,以報太子,若有異心者,不得入祖墳。”


    “兒子明白,”一幹人突然哭起來了。


    楊銘也知道,這是人家長孫成最後一次心機,也算是托孤吧,希望自己能照拂點他的兒女。


    於是趁著眼下機會,楊銘直接道:


    “行步年長,等長孫公身體康健,便往東宮,就任右武侍率,無忌最幼,還是要跟著李百藥多多學習,等你成年,我自有安排。”


    兩人趕忙謝恩。


    四個兒子,楊銘一下子定了兩個,前妻一個,現在的妻子高氏一個,算是讓長孫成死亦瞑目了。


    病榻前不能久呆,長孫成熬不住,於是楊銘早早離開,由長孫行布送出府外,隻等到楊銘的車隊走遠,長孫行步才站起身,返迴府內。


    “無忌才十一歲,憑什麽受太子重視?咱們倆反倒沒落著好,”老三長孫安業,在院子裏跟老二恆業發牢騷。


    長孫恆業比較老實,聞言皺眉道:


    “都是自家兄弟,好處也沒落給旁人不是?無忌當年隨我從洛陽返京途中,便得太子喜愛,如今已經跟隨太子三年,你有什麽好不服氣的?”


    長孫無忌也在場,但是一聲不吭。


    他早就習慣了,他和妹妹在這個家,是沒什麽地位的。


    古代不同現代,他的生母高氏,雖然是眼下的正妻,但是死後和長孫成不是同埋一穴,而是靠前一個坑位。


    能和長孫成合葬的,是長孫行布他們仨的親娘。


    這要是放在現代,肯定是當下妻子的兒子最受寵,但是古代不行,古代元配為尊,高氏別看出身好,那叫繼室。


    行布迴來之後,剛好聽到這句話,聞言皺眉道:


    “太子安排,不要私下妄議,再敢亂說家法伺候。”


    說罷,行布便返迴房間伺候父親去了。


    老大終究是老大,權威母庸置疑,何況四個兄弟的年齡也拉斷層了,行布今年已經三十四,但無忌才十一,他的兒子都比長孫無忌年齡大,人家才是家業繼承人。


    長孫無忌什麽都沒有說,扭頭走了。


    當天晚上,無忌等到母親從病房出來,然後拉著母親來到一顆小樹底下,道:


    “今後咱們的日子,恐怕是不好過了,我還好說,在東宮侍奉太子,他們不能把我怎麽樣,但是阿娘和妹妹,恐怕少不了受氣。”


    高氏皺眉道:“他們不敢亂來吧?”


    麵對老娘的幼稚,長孫無忌有點無語:“人家才是一家人,這麽多年,他們三個何曾給過阿娘好臉色?若是阿爺真的........阿娘還是早做謀劃吧。”


    “唉........”高氏歎息道:“我又能如何謀劃呢?家裏不是我掌權,我就算有心移居它處,也沒有那個本錢啊,何況離家霜居,於名節有損。”


    長孫無忌道:“不要在意名節了,說不定到時候人家們都會趕咱們走,沒錢找舅舅借點,我也可以跟恩師借點。”


    他的恩師,就是李百藥,李百藥有個屁的錢,早花光了,指望高士廉還靠譜一點。


    高氏沉默半晌,歎息道:“此事再說吧,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願離家。”


    長孫無忌見勸不動,也隻能暫時作罷,畢竟他才十一歲,能看出長孫兄弟會把他們趕出家門,已經很厲害了,至於如何應對,他一時間也想不明白。


    眼下的無忌,和好基友李世民都在東宮,兩人如今接觸的機會又多了,而且多了一個拖油瓶楊瑞。


    三人在宮裏閑逛的時候,不是世民背楊瑞,就是無忌背楊瑞,畢竟楊瑞還小,沒他倆走得快。


    “我早就看你那三個哥哥不順眼了,”李世民直接道:“行布自以為是,安業奸詐卑鄙,老二恆業就是個牆頭草,指望他維護你們母子,你還不如指望我。”


    “唉.......”無忌背著楊瑞,走在內宮的行道上,道:“家裏的事務阿娘完全插不上手,京師的宅邸又貴,她那點存蓄,連個院牆都買不了,你能不能借我點?”


    “我比你還窮,”世民笑道:“別忘了,我在家裏是老二,我哪來的錢?我那大哥摳摳索索的,我跟他借也借不出來多少。”


    說罷,李世民朝無忌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你背上有個大金主。


    開什麽玩笑?我能張嘴跟小殿下借錢嗎?長孫無忌迴瞪了他一眼。


    楊瑞有錢嗎?他有個屁,他當河東王那兩年,河東上繳的賦稅,都被他爹娘劃走了,他壓根就沒有見過錢。


    “李祭酒你也別指望,”李世民打擊道:“別看他那宅子大的要命,他庫裏隻怕都是空的,你沒見他喝酒都是蹭的杜如晦嗎?”


    長孫無忌越來越灰心,仰天歎息道:“想在京師求個安身之所,就這麽難嗎?”


    “不難,”這時候,楊瑞終於說話了:“我知道母妃有很多空置的宅子,你想要嗎?”


    楊茵絳那是頂級大財主,丈夫的錢,她管著,還總是吃娘家的,而娘家又是京師首富。


    別看楊瑞年紀小,這可是楊銘和楊茵絳的嫡長,打小偷聽的話多了,雖然還沒有養成心機,但是說話套路,是完全模彷爹娘的。


    李世民趕忙給長孫無忌使眼色,見對方一臉不好意思,於是幫忙道:


    “無忌將來恐無棲身之所,殿下不忍見他流落街頭吧?”


    “你若流落街頭,我也不忍,”楊瑞拍了拍無忌肩膀,道:“我會央求母妃的,你落腳的問題無需擔憂,我總不會讓你連個住處都沒有。”


    長孫無忌頓時一臉感激,道:“殿下現在先不要著急請示太子妃,事情還沒有眉目,也許將來用不著殿下幫忙。”


    “好的,你我不必見外,凡有難處,但說無妨,”楊瑞點了點頭,不吭聲了。


    長孫無忌心花怒放,背著楊瑞走路也更有勁了。


    李世民也開心,張嘴起了一個調子,於是三個小家夥高聲吟唱,於餘暉中返迴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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