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一到,楊茵絳如遭雷擊,她想不通,陛下為什麽會有這麽重的處罰?


    從正一品的親王妃,直接貶為庶人,這是沒有先例的,她並沒有犯什麽謀逆大罪,陛下為什麽要這麽針對她?


    京師,包括楊銘在內,無數人上表為楊茵絳說情,楊約更是連上三道奏疏,將所有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攬。


    太樂署的樂戶,確實是他調撥的,京師三日的軍民同慶,也是他安排的,按理說論罪的應該是他,怎麽卻落到了秦王妃頭上?


    正一品的外命婦,兩位嫡出皇孫,再大的罪也足以抵消了,怎麽直接就貶為了庶人?皇帝到底想幹什麽?


    “這是衝著殿下來的,”秦王府內院大廳,楊約著急的在廳內來迴踱步,自打收到聖旨之後,他鬢角又新增了幾縷白發。


    高熲、楊雄、史萬歲、李靖、以及一眾王府屬官,都在場。


    楊茵絳已經換掉了原本隻屬於王妃規製的華服,著常服端坐在楊銘身邊,低垂著頭也不說話。


    “獨孤公,你倒是說話啊,您老人家對這件事怎麽看?”楊約大急道。


    高熲沉吟片刻,緩緩道:“不要這麽急下定論,陛下如果衝著殿下而來,就不會是治王妃的罪,此事如此蹊蹺,不合常理,我們至少得搞清楚,洛陽到底發生了什麽?玄感沒有來信嗎?”


    “應該快到了,聖旨走的是驛站加急,所以先一步抵達,”楊約怒罵道:“玄感這個笨蛋,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信還沒有到?”


    楊玄感的信,當然要比聖旨遲一步,因為他在楊廣下旨之前,已經被轟出去了。


    他事後第一時間便寫了信,並且入宮代女請罪,他可比楊暕有韌性,在乾陽殿跪至昏厥,才被人抬了下去。


    玄感的信沒到,蘇威、牛弘、楊恭仁的信都到了。


    眾人紛紛傳閱,著急想要搞清楚洛陽到底發生了什麽。


    “破野頭狗奴,安敢如此?”楊約一拍桌子,怒罵道:“好啊,他們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這是要跟咱們撕破臉了,一個宇文述、一個來護兒,還有虞世基那條狗,我必殺之。”


    “這三個哪個是你能殺的了的?”高熲冷哼道:“你先冷靜,平日的城府都哪去了?”


    “事關茵絳,我冷靜不了,”楊約猛的拂袖,朝高熲道:“不是你家的閨女,你不心疼。”


    “慎言,”楊銘沉聲道:“不要這麽跟獨孤公說話。”


    一直保持沉默的楊雄也勸說道:“你是晚輩,不應失禮於獨孤公麵前。”


    楊約長歎一聲,朝高熲揖手道:“盛怒之下,失了形態,您老別跟我一般見識。”


    他對高熲,是發自內心的尊敬,事實上,整個大隋,就算那些有心弄死高熲的,心裏對高熲都是充滿敬意。


    立場不同,並不代表不認可這個人,這就是威望,高熲這輩子混到這個份上,真的是足夠了。


    高熲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宇文述他們怎麽說,我們不要太過在意,我們應該搞清楚的是,陛下是怎麽想的。”


    說著,高熲直接起身來到廳內中央,緩緩道:


    “現在基本明朗,宇文述、來護兒、虞世基,多半已經依附齊王,他們三個站出來借題發揮,無外乎打壓秦王,想要讓陛下問責與你。”


    “有蘇威、牛弘、恭仁、玄感在洛陽,他們三個掀不起多大浪,但陛下的性格,諸位也都是了解的,此番造勢,確實有些過頭了,就算陛下有心幫秦王開脫,但是宇文述他們必然會揪著不放。”


    高熲的言外之意,是說當今陛下好大喜功,根本不樂意看到別人在民間的威望太高,尤其是自己兒子。


    楊雄也跟著點頭道:“恭仁的信裏說的很清楚,他猜測陛下就是以王妃來替秦王脫罪,以堵悠悠之口,否則這件事必然沒完沒了。”


    “這懲罰也太大了,”楊約歎道:“試問諸位,自古以來哪有因如此小事,便將堂堂王妃貶為庶人?陛下治罪如此之重,其中恐還隱藏深意。”


    “這個深意,恐怕就在裴矩的女兒身上,”高熲一語點破。


    眾人麵麵相覷,楊茵絳也猛然抬頭,不能置信的看向高熲,藏在袖中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過河拆橋,不外如是,”楊約拍桌而起,勃然大怒:“兄長過世不過一年,陛下就打算收拾我們了。”


    “你能不能冷靜點,”楊雄斥責道:“不要亂說話。”


    楊銘終於開口:“今日所論之事,誰敢泄露出去,本王必不相饒。”


    他這是在給楊約兜底呢,畢竟楊雄是宗室,你當著宗室的麵影射皇帝,膽子也太大了點。


    “沒有人會外傳,楊約你也不要太激動了,聽我說完,”高熲繼續道:


    “自古,無子嗣之外命婦,方可論及廢黜之事,王妃膝下兩位嫡出皇孫,正常情況下,別說是廢,就是罪,也萬萬不會加置於身,可陛下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高熲環顧周圍,發現大家都在看著他,繼續道:


    “如果楊素在,他就能看明白,他在,陛下也不會廢妃,所以老夫以為,陛下這麽做,至少有三層意思。”


    “別賣乖了,獨孤公你就快說吧,”楊約苦著臉道。


    高熲笑了笑,看向楊銘,道:


    “第一點,陛下希望這件事不會再被提及,所以就要堵上宇文述他們嘴,而堵他們的嘴,秦王這邊怎麽都該有些損失,他們才能甘心,如今王妃被廢,他們還有臉再提這件事嗎?再提那可真是不識抬舉了。”


    “第二點,陛下又要挖運河了,而且屬意齊王總監,明知道宇文述他們是在捧齊壓秦,但是陛下現在還不能有所動作,畢竟還要倚仗這些人,因為這些人最懂逢迎聖意,運河的事情還要指望他們在朝會上對付那些不同意再修運河的大臣。”


    “第三點,蘇威牛弘雖然常常幫著秦王說話,但洛陽真正可信任者,其實還是玄感和恭仁,兩個年輕人終究沒有宇文述他們心機深沉,所以陛下要給秦王找一個能夠代替楊素的人來輔左你,別看裴矩遠在張掖,宇文述他們輕易不願招惹。”


    說罷,高熲看向楊約:“這是時勢,你終究不如楊素老成謀重,所以陛下對你不放心,安排裴矩輔左,說明陛下心中的儲君人選,就是秦王,隻不過眼下還不是立儲時機。”


    楊約一臉頹敗之色,相比於誰是太子,他更在意誰是太子妃。


    高熲來到楊約身邊,拍了拍後者肩膀,道:


    “所以老夫認為,陛下此舉是權宜之計,王妃早晚還會複位,你不要擔心,就像當初我和你兄長楊素一樣,起起落落二十年,不過都是順應時勢而已。”


    楊約不會接受高熲的安慰,他清楚,下來容易上去難,裴矩好不容易抓到這樣的機會,恐怕不會再給茵絳複位的可能。


    兄長過世,家族竟衰敗至此,就算有玄感這個尚書又如何,終是遠不如當年。


    而楊銘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表態,可穩不住弘農楊氏的心了。


    “我華夏自古遵循禮法,長幼有序,河東王楊瑞是世子,隻有他可以繼承本王的一切,”楊銘沉聲道:“諸位可以做為見證,本王此言,永不更改。”


    楊茵絳大受感動,癡癡的望著楊銘,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才強忍著,要不然早就哭出來了。


    楊銘抬手放在妻子手背,安撫道:“就算將來我被貶為庶人,你也是我唯一的正妻。”


    楊茵絳抬袖掩麵,哽咽低泣。


    說罷,楊銘看向眾人,目光冷冽,沉聲道:


    “裴矩不會爭,我也不會讓他爭,楊裴之間不容因此事而起任何爭端,一切照舊,王府諸事,仍歸茵絳掌管,陛下要問罪,就問我的罪好了。”


    楊約長鬆了一口氣,終於放心了。


    “裴矩是知大勢者,”高熲笑道:“他收到消息之後,肯定也能從中看懂陛下的心意,終究是殿下家事,他不會摻和的,所以我才讓楊約放心,但似乎,直到殿下表態,他才算是落下心中大石。”


    “慚愧慚愧,我視茵絳如女兒,她若有失,我將抱恨終生,九泉之下,也無麵目再見兄長,”楊約坦然道。


    “叔公.......”楊茵絳以袖遮麵,哽咽道。


    楊約聞聲,一陣心疼。


    “好了好了,”楊銘擺了擺手:“事情大概應如獨孤公判斷,父皇是不會讓我去監修運河的,因為他知道我會反對,楊暕喜歡幹這種禍害生民的事情,讓他去幹好了。”


    房玄齡疑惑道:“那我們是否需要掣肘?”


    “不可!”楊雄直接道:“廣通渠一開,民怨沸騰,現在民間的矛頭都已經指向齊王,如今新渠又開,隻怕河南山西河北山東一帶,要起民亂了,此局麵於我有利,不可牽扯其中。”


    高熲點頭道:“大亂方有大治,老夫算是看明白了,有些事情是攔不住的,不妨就讓它爛下去,等到大局已定,秦王再出來收拾殘局。”


    “我不讚同,”房玄齡站出來道:“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值此殃及生民的大事,秦王當全力製止,運河真的不能再挖了,一個廣通渠,我老家十戶已有五戶不存,餓殍遍野,百姓南逃者不計其數.......”


    說著說著,房玄齡已經哭出來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當初我跟你是一樣的想法,但事實上,沒有誰能夠讓陛下收迴成命,秦王就算死諫,也是無用功,而我們現在必須保秦王,如果玄齡覺得,必須有人站出來製止,我高熲腐朽之身,讓我來做好了,”高熲澹然道。


    “萬萬不可!”楊銘楊雄楊約,同時發聲。


    房玄齡大驚失色,趕忙道:“秦王不可無獨孤公,您老最不該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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