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今年六十二歲,年輕時候南征北戰,積累下不少頑疾,身子骨好的時候,還能扛得住,一旦有大病,各種病根也都凸顯出來。


    這一次,他抱病養在家中,已經一個多月了。


    楊銘來探望,也不下十次,每一次,兩人都能聊上很久,楊素似乎隻有在楊銘這裏,才有這麽多的話。


    寢室內,幾名美侍被楊素打發走之後,隻留下了封德彝(yi),負責招待楊銘。


    這位在唐初大名鼎鼎的人物,今年三十八歲,本就是楊素的幕僚出身,開皇年間被楊素舉薦,短暫的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內史舍人,如今做為楊素的副手,幫著主持東京營造的事務。


    封德彝搬來小板凳,坐的遠遠的,在一旁給火爐裏添炭。


    楊素靠坐在榻上,看了一眼裴淑英,枯瘦的臉頰笑了笑,道:


    “新人生,舊人死,亙古不變。”


    裴淑英趕忙道:“越公言重了,您的身體會好起來的,切勿有此自哀之語。”


    楊素笑了笑,朝封德彝道:“德彝,將陛下的那道旨意拿出來,讓秦王過目。”


    封德彝點了點頭,起身找出一個小匣子,打開後,拿出其中的杏黃色卷軸,遞給楊銘。


    楊銘展開瞧了瞧,隨即遞給一旁的裴淑英,後者也看了。


    皇帝楊廣,封楊素為楚國公,食邑兩千五百戶,拜為太子太師。


    至此,太子楊昭的三師,算是全了,太子太師楊素,太子太傅楊雄,太子太保楊弘。


    而楚國公,明顯要比越國公更為尊榮,晉、秦、齊、楚,這是王和公最大的四個封號,高熲當年就是齊國公,可惜惹毛了獨孤加羅,給他擼了。


    楊銘笑道:“恭喜越公了,不對,應該是楚公。”


    “嗬嗬......”楊素搖頭笑了笑,澹澹道:“從老夫病重開始,陛下已經派遣十三位禦醫來給我治病,其中七人已經返京,這道旨意,也是他們返京之後,京師那邊才送來的,你看出什麽沒有?”


    楊銘搖了搖頭。


    楊素笑了笑,他知道楊銘懂,但他也知道,楊銘不會說。


    “我應該熬不了多久了,如果今冬能熬過去,興許還有半年可活,陛下在這個時候,做如此封賞,隻怕也是想送老夫最後一程。”


    楊銘道:“楚公多想了,父皇不會有這個意思,他一定盼著您早日康複。”


    楊素擺了擺手,指了指封德彝,又指了指楊銘和裴淑英,道:


    “這裏沒有外人,老夫百年之後,德彝就交給殿下照顧了,他跟了我近二十年,因為我的緣故,被至尊罷了內史侍郎,本來的大好前程也功虧一簣,老夫對他有愧啊。”


    角落裏,封德彝一聲不響,背對著三人,不停的擦拭眼淚。


    這個人極得楊素器重,娶了楊素的堂妹,老家是河北的,祖父做過舊齊的尚書左仆射,算是官宦世家出身。


    曆史上,李世民時期,做到了尚書右仆射,而當時的尚書左仆射,是楊銘的老舅蕭瑀。


    楊銘臉色暗然,沉默不語,


    楊素的病,應該是肝的問題,楊銘也曾問過禦醫,禦醫當時的迴答是:萬勿辛勞,安心靜養。


    基本上就是說,治不好了,慢慢養著吧。


    這個時候,楊廣對楊素大封特封,多少有點交代後事的意思,不然好端端的,為什麽封呢?


    這時候,爐火上的藥熬好了,


    裴淑英突然起身,就要去端爐火上的藥鍋,封德彝見狀,連稱使不得,便要替換裴淑英,


    裴淑英搖了搖頭,將藥鍋端下來,墊上紗布,將其中的藥湯過濾進碗中,然後拿來湯勺,來到病榻前,


    “越公對夫君,一片赤誠,妾身無以為報,惟有侍奉進藥,以報一二。”


    楊素微笑點頭:“以前受不得,現在受得。”


    接著,裴淑英開始喂藥,一老一少彷如爺孫倆,一個坦然受之,一個小心伺候。


    片刻後,裴淑英幫楊素擦了擦嘴,隨後退往一旁。


    興許是喝了藥,楊素額頭出了一陣汗,感覺舒服不少,笑道:


    “等到春暖花開,老夫會上表,請求返京養病,洛陽的事情,就托付給殿下了。”


    楊銘點了點頭:“外麵終究不如家裏,迴去修養總是比別處要強。”


    “楊約給我來信,黃淮運河的事情,明年是肯定要在朝會上議的,以陛下的英智果斷,應該不會有什麽障礙,”楊素徐徐道:


    “這件事情,陛下有意讓齊王去做,那麽介時,殿下肯定會被召迴京師,老夫之所以將這件事告訴你,就是希望殿下返京之後,務必要和楊雄、楊弘搞好關係。”


    楊銘皺眉道:“隻怕不妥,父皇並不喜歡我和觀王走的太近。”


    “此一時彼一時,”楊素不方便明言太子楊昭的事情,但是他的親信送來的消息,基本可以斷定,太子兩年之內,身體一定會出大問題。


    到了那個時候,誰與宗室走的近,誰就有機會拿下儲君。


    一個得不到宗室擁戴的人,是很難被立為儲君的,儲君是下一任皇帝,事關宗室的切身利益,他們在這方麵,比任何人都上心。


    而觀王楊雄,河間王楊弘,之所以被安排成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皇帝的用意,就是要讓宗室做太子擁躉。


    楊素繼續道:“你眼下對楊雄有些許小恩,正好借此機會交往,至於高攬德的事情,我已經告訴楊約,將來機會合適,他會對殿下和盤托出,但眼下,還不行。”


    楊素終於肯說實話了,看樣子高攬德確實在他手裏,此人與傳國玉璽有著極大幹係,將來絕對會是一個非常關鍵的人物。


    楊素終究是身體不適,聊了不一會,已經有些扛不住了,他專程讓封德彝將楊銘夫婦送走。


    等到封德彝迴來之後,楊素囑咐道:


    “兩年內恐有大事發生,切記好生輔左。”


    封德彝點了點頭。


    楊素緩緩躺下,望著屋頂,澹澹道:“此子最像至尊,將來有一天,他也會變得薄情寡義,此乃時勢也......”


    ......


    母親的來信,楊銘收到了,多少有點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老二到底又幹了什麽,讓自己的阿娘直接稱之為逆子,要知道,母後蕭氏幾乎是不發脾氣的。


    可想而知,這一次老二肯定捅了大簍子。


    於是楊銘給楊茵絳寫了一封信,詢問她具體情況,然後,叫來裴淑英和李秀晴,商議怎麽瓜分老二的家產。


    這可不是小數目,如果折算成錢,大概是洛陽眼下國庫的六十倍。


    楊銘一下子有機會吞下這麽多錢,也是有點懵逼,甚至都有點不敢要。


    裴淑英和李秀晴,更不敢要。


    “母後應該是在氣頭上,才說了這種話,夫君萬勿認真,這個錢,咱們不能動,”裴淑英勸說道。


    “嗯嗯,就是就是,”李秀晴也跟著點頭。


    楊銘笑了笑,他能看得出,裴淑英是出於大局考慮,不想他和楊暕徹底翻臉,而李秀晴則是覺得數額太大,多少也有點懵逼。


    換作是楊茵絳,這錢肯定吞了,母後的旨意寫的明明白白,拿錢就是奉旨而行,正大光明。


    雖然這是老二的大半身家,但是隻要老二動動腦子,埋頭賺錢,不出幾年,就能掙迴來。


    裴淑英和李秀晴,不懂那些撈錢的門路,她們估摸著沒了這些錢,楊暕就會變窮。


    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楊銘扣下的,都是金銀財物,並沒有田契房契,那些東西才是細水長流的產業。


    思索片刻後,楊銘道:“這樣吧,把錢分成四份,父皇一份,母後一份,大哥一份,咱們一份,四家瓜分,老二將來都不敢開口索要。”


    裴淑英忍俊不禁道:“你就這麽想要拿了這筆錢嗎?咱家也不缺錢啊?”


    楊銘直接給了她一個腦瓜崩,笑道:“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茵絳就不會說這種話,你不管錢,自然不懂。”


    實際上,楊銘非常缺錢,今年的襄陽水軍,楊茵絳大筆一揮,撥出去二十萬貫,明年呢,從哪弄錢補虧空?


    所以老二的這個錢,楊銘是肯定要吞的,但是他不敢獨吞,最後的方式,就是大家都分一些。


    以他的估計,母後這次生這麽大的氣,他要是把錢獻上去,母後肯定會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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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就不用說了,給錢就要,也就是楊昭這裏,多少會有點不願意收。


    收不收是他的事,楊銘隻管送。


    於是乎,楊暕在江南苦心多年搜刮上來的錢財,被楊銘分成了四份,直接在洛陽周邊調來了兩座軍府,共二千四百衛士,令他們將財物護送進京。


    楊慶楊和被封為將軍的事情,楊銘也知道了,趁此機會,正好讓二人領軍,押送財物返京就職。


    和老二翻臉,是早晚的事情,因為楊銘肯定會爭奪儲君,楊素今天已經說的很清楚,運河的事情,老爹會讓楊暕負責。


    實際上,無論是誰負責,楊銘都會想辦法掣肘,給對方拖後腿,老二無疑是最佳人選。


    這小子沒了這筆錢,修運河的時候一定會貪,隻要抓住把柄,楊銘就會往死的弄他。


    楊銘突然發現,自己如今,似乎已經對親情逐漸澹薄,他這才體會到,曆史上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兄弟相殘的事情發生。


    時也勢也,皆為利益,自己也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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