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茵絳這輩子坐船的次數,一隻手掌都能數的過來。


    她以前曾在渭水上泛舟遊玩,還算適應,而眼下在長江,就有些吃不消了。


    所以,她暈船了,幾乎是一天一吐,即使這樣,她仍是強撐著來到船頭,欣賞著兩岸的風景。


    因為這樣的景色,她從未見過。


    隋滅陳之時,大隋的主力大軍就是一幫旱鴨子,所以楊素根據北人不習水性的特征,建造了五牙大艦。


    樓起五層,高百餘尺,足足35米高,總長55米,行駛在長江水麵,儼然就是江上巨無霸。


    五牙船大,船體穩固,所以抗風浪,可容納士兵900人,左右前後設置有六台拍竿,像是六條大槳。


    拍竿以船幫為支點,朝外一頭綁有巨石,朝內設置有絞盤,遇到敵船後,士兵轉動絞盤將拍竿拉起,然後以杠杆原理,居高臨下,排竿綁著巨石的那頭快速落下,砸向周邊敵船。


    舊陳水軍多為小船,根本經不住這麽砸的。


    當年水戰,大隋損失的五艘五牙,全部是被舊陳水軍以火船陣衝破外圍撞上船體,才導致的損毀。


    這也算是一物克一物吧。


    楊銘船隊上的物資充足,所以無需停船補給,過巴陵郡,沿著長江北上,就是江夏郡。


    而江夏郡坐鎮的,是楊茵絳的親爹楊玄感。


    所以當船隊路過江夏的時候,楊茵絳一直都躲在船艙不敢出來。


    其實沒什麽好怕的,楊玄感又不是千裏眼,哪能這麽容易就發現自己的親閨女。


    於江夏轉入漢水之後,水道明顯變的狹窄起來,彎彎繞繞的地方也不少。


    走水路是省事,少了顛簸,但也確實費時。


    九天後,楊銘他們終於抵達襄陽碼頭。


    荊州地區,雖然大部分人還是稱襄陽為襄陽郡,但實際上襄陽的行政劃分已經被改成了襄州,主官是襄州刺史杜吒。


    不過曆史上老爹繼位之後,仍會改為襄陽郡,反正眼下是比較亂,州郡難分。


    刺史一職,多由楊堅任命,也多出自關中集團。


    這個杜吒就是出身京兆杜氏,他們這一支的祖上,在大隋做的官都不小,幾乎都有勳爵在身。


    杜吒有個弟弟叫做杜淹,在唐太宗時期做過吏部尚書,不過眼下,與第一任荊州總管韋世康的次子韋福嗣一起,被楊堅流放到了江南。


    原因是這兩小子自視甚高,都覺得自己挺有能耐,說什麽至尊喜歡任用隱士,蘇威便是在隱居時被征辟入朝,於是他們倆一合計,相約隱居終南山,等著被征召。


    事情被楊堅知道之後,大怒,覺得這兩小子沽名釣譽,沒有自知之明,幹脆流放南方。


    這個流放,實際上相當於趕出京城,你們找個涼快地方呆著去吧,別在朕眼皮子底下就行。


    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迴去了。


    襄州刺史杜吒,在曆史上沒有他這個弟弟出名,更沒有他兒子出名。


    沒錯,他就是杜如晦的親爹。


    杜如晦,就是楊銘此番來襄陽的首要目的。


    碼頭上,提前得到消息的杜吒早早便來迎接,楊銘不打算先進城,趁著日頭尚早,他要先去水軍駐地瞧一瞧。


    於是杜吒的車隊在前帶路,走陸路趕往水軍駐地。


    艦船,是停靠在碼頭上的,多年未用,很多看起來已經非常老舊,而水軍駐地,就在岸邊不遠的地方。


    圍繞在楊銘身邊的,有襄州刺史杜吒,襄陽驃騎府的驃騎將軍蔡莒,以及一眾左官都尉,周仲牟也在其中。


    楊銘站在碼頭上,眺望江麵,澹澹道:“當下水軍,有船隻多少。”


    驃騎將軍蔡莒趕忙上前一步:“迴稟殿下,五牙三艘,黃龍十一艘,平乘(大舫船)三十艘,蚱蜢(蚱蜢舟)三十三條。”


    楊銘道:“能用者,有多少?”


    蔡莒咽了口唾沫,道:“養護月餘,皆能使用。”


    “養護月餘?”楊銘皺眉轉身:“也就是說,今日若起戰事,襄陽水軍一個月後才能出航?”


    蔡莒低頭道:“水軍養護經費不足,末將也是沒辦法啊。”


    “經費呢?”楊銘又問。


    這時候,就是杜吒出來解釋了:“京師每年撥給水軍的費用,隻有十一萬貫,除練兵發餉之外已經所剩無幾,其中五牙和黃龍若是更換腐蝕木料,需從巴東運來,單此一項,就需十五萬貫,確實是沒錢。”


    楊銘點了點頭。


    雖然大隋是府兵製,軍府的兵員一多半來自於平民服的兵役,但是軍府當中還有不少固定兵員。


    十一萬貫用來發軍餉,其實不算多。


    朝廷之所以這麽做,也是因為當下四海承平,像這種內河水軍沒有用武之地,所以隻給發餉,不給養護費用,就是因為他們知道,養護錢就算發下來,這幫人也不會用來養護。


    “如果做到隨時征用,隨時可用,大概需要多少?”楊銘又問。


    這個杜吒就不知道了,於是他瞥了蔡莒一眼,後者趕忙道:“大約四十五萬貫。”


    尼瑪啊.......這可真是個吞金獸啊。


    楊銘聽到這個數字,他也頭疼,好在今年授下了六千多傾露田,這些田的賦稅可是個極為驚人的數字,將來可以偷偷調撥給襄陽水軍一些。


    不過今年肯定是沒戲了,賬上沒錢。


    收拾了一個文家,就為江陵地區的賦稅帶來一大筆進項,但楊銘知道,這種殺富濟貧的事情,要慢慢來,做的太頻繁,會惹出事端的。


    當天晚上,楊銘在郡守府接受杜吒的盛情款待。


    這是給他臉了,一個中下州的刺史本沒這麽大的麵子,但是你有個好兒子,這麵子就有了。


    這種場合,杜吒是一定會拉自己的兒子出來見見世麵的。


    於是他的兩個嫡子,杜如晦、杜楚客都來給楊銘見禮。


    杜如晦已經成年,今年十六歲,杜楚客與楊銘同庚,今年十三歲。


    “你家大郎可已成親?”楊銘像是嘮家常一樣,隨口問道。


    杜吒趕忙道:“勞殿下惦記,尚未成親。”


    京兆杜氏出身,杜如晦將來的正妻,必然是豪門大族的出身,不會差到哪裏去。


    但曆史上並未記載,杜如晦的妻子出身何門。


    楊銘又問:“既已成年,為何不為其擇選正室。”


    “尚未尋到合適的,”杜吒道。


    楊銘打趣笑道:“少年正是英姿勃發之時,火氣正盛,既然如此,本王便賞令郎一個妾室。”


    杜吒趕忙對其兒子說道:“還不快叩謝殿下恩典。”


    杜如晦老老實實謝恩。


    楊銘又問:“令郎眼下可有官身?”


    “尚未,”杜吒聞言內心大喜,因為他摸出楊銘說話的套路,


    問你有沒有正室,就賞你一個妾,問你可有官身,大概是要賞官了。


    於是他又道:“如能侍奉殿下左右,當是犬子的福氣。”


    楊銘是誰?太子嫡三子,將來妥妥的親王,這個時候不巴結,以後還有機會巴結嗎?


    楊銘點頭微笑:“總管府尚有數缺,不妨就讓令郎暫時擔任戶曹,掌荊州民戶、祠祀、農桑事。”


    杜吒大喜過望,趕忙與兒子一起謝恩。


    別看總管府的戶曹隻是個從七品,權利可不小,因為這個職位的行政範圍是整個荊州。


    何況還是楊銘身邊的近臣,將來前途光明。


    楊銘其實也不曉得,眼下的杜如晦能不能幹了這個差事,但是衝其青史留名的地位來開,就算短時間適應不了,慢慢也會適應的。


    十六歲了,這在大隋不小了,京師那邊好多這個年齡就已經襲了爵位了。


    李淵十五歲,就給楊堅做了千牛備身。


    楊廣十九歲,便已經是五十萬大軍的三軍統帥。


    當天晚上,楊銘就在郡守府過夜,他打算再去水軍駐地瞧一瞧,然後領著楊茵絳到附近遊玩一陣。


    襄陽這個地方,在整個華夏的曆史上,都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有南船北馬、七省通衢之美稱。


    從這裏走出來,流傳千古的故事數不勝數,如:三顧茅廬、刮骨療毒。


    這裏還是《詩經》《楚辭》這兩中華文學巨著的發源所在。


    神凋俠侶中郭靖守襄陽,守的就是這裏,雖是小說讀本,但也從側麵反應了襄陽做為漢水第一要地的戰略地位。


    得襄陽,可雄踞漢水,可見水軍放在襄陽,是有其必然道理的。


    翌日,楊銘點名杜如晦為向導,帶著他們離開縣城,前往周邊風景名盛之地。


    半道上,楊銘特意將杜如晦召入車廂,笑問道:


    “成年後,你父杜吒,沒有在大興給你謀個職位嗎?”


    杜如晦搖了搖頭:“迴殿下,京中有缺,也是輪不到我的。”


    輪不到你,你就跟著李世民去造反嗎?楊銘給他畫大餅道:


    “若有真才實學,本王自不會埋沒你。”


    杜如晦麵露感激:“今後但憑殿下驅使,莫敢不從。”


    在他看來,能給楊銘做屬官,是極大的跳板,將來必可出人頭地。


    像他這種飽讀聖賢書的,都是這個毛病,誌向遠大,迫切的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而且讀書人有一點,楊敏比較喜歡,這類人比較忠心。


    因為儒家那套“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思想,已經深深的刻進了他們的骨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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