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皇曆,五月十六。


    楊銘一大早出門,打算前往位於隆慶坊的秦王府瞧一瞧去。


    剛出門,還在巷子裏,就迎麵撞上了駙馬宇文靜禮,後者是騎馬來的,身邊跟著十來個親隨,還有兩輛馬車。


    整條巷子都是晉王府的院牆,對方的目的顯而易見,就是不知道來找誰的。


    “小殿下這麽早就出門啊?”宇文靜禮勒馬停住,笑望著車廂裏的楊銘道:“河南王可在府中?”


    竟然是來找楊昭的?


    楊銘直接道:“那日東宮是誰指使兇徒害我,是否查清楚了?”


    咳咳.......宇文靜禮尷尬的下馬,來到車廂外,小聲道:


    “這個我真不知道,眼下我已接到旨意,奉命調任熊州,東宮我已不再去了。”


    “原來是高升啊,恭喜姑丈了,”楊銘笑嗬嗬道:“既然千牛備身都不幹了,可否告訴我是誰要跟我過不去?你別說你不知道啊,我不信。”


    宇文靜禮趕忙道:“小殿下不要再為難我了,我真的不知道,因為這件事後,根本就沒人去查。”


    這倒是像句實話......


    算了算了,反正母妃已經去了仁壽宮,你們東宮不查,獨孤伽羅也會查的。


    “兄長今日不在,至於何日返迴,我也不清楚,姑丈要失望了,”楊銘道。


    宇文靜禮一愣,皺眉道:“河南王去了哪裏?”


    楊銘答:“仁壽宮。”


    原本宇文靜禮還以為楊銘在搪塞他,畢竟那日在東宮多少結下點梁子,不過既然提到仁壽宮,想來不是虛言,因為沒人會拿這個開玩笑的。


    宇文靜禮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這有些許綢緞,是公主為河南王張羅的,用來做些夏衣正合適,小殿下喜歡也可從中挑選幾匹。”


    “不用了,”楊銘擺手道:“既是姑母準備,就請姑丈送進府裏吧,褚管家在,你交給他,讓他存入兄長內庫即可。”


    “那好!”宇文靜禮轉身擺手,示意自己的親隨讓開道路,請楊銘的車隊先過去,


    他原本以為不用進府了,既然楊銘不願代收,自己親自入府一趟應是最合適的。


    楊銘和宇文靜禮打交道,沒必要太客氣,更不用動不動就行禮的。


    別看宇文靜禮是他的姑丈,但他是駙馬,在古代娶公主不叫娶,叫“尚”。


    至於這個“尚”字該怎麽理解,楊銘也不是很清楚,總之駙馬不是贅婿,但在家裏的地位跟贅婿差不多,沒辦法,誰讓你媳婦是皇帝的閨女呢?


    但楊銘如果是見了廣平公主楊文錦,那當然得畢恭畢敬,因為大隋沒有庶出公主,全是嫡出的。


    楊銘可沒有瞧不起人家宇文靜禮,隻不過覺得對方雖然是長輩,但相處的時候卻不用以長輩的方式來對待,會比較輕鬆一點。


    秦王府方方正正的坐落在隆慶坊中,東西南北四麵環街,占地極廣。


    不過眼下的秦王府,已經被禁衛封鎖了。


    以楊銘的身份,也不能隨便進去。


    於是馬車停在了街道盡頭,楊銘離開車廂,站在馬車上遙望。


    能看到,很多穿著內侍省衣飾的宦官,正忙前忙後的進進出出,將一口口大箱子搬上馬車,馬車一旦裝滿,立即就有禦衛駕車駛離。


    楊俊還沒死呢,這就已經搬東西了?


    楊銘覺得,就算楊堅和獨孤伽羅不待見自己這個三兒子,也沒必要做的這麽狠,況且這都快掛了,身為親生父母,竟然都不來看一眼的?


    迷糊,真迷糊,皇室中的血緣親情,真的很讓人捉摸不透。


    老熟人果毅郎將龐犇也在場,遠遠看到楊銘之後,龐犇小跑過來見禮,


    “殿下怎麽來了?”


    楊銘跳下馬車,皺眉道:“這些東西是要搬到哪去?秦王呢?秦王怎麽樣了?”


    “唉......”龐犇湊過來小聲道:“秦王已經昏厥兩日未醒,驚天也就是今明兩日的事情了,至於王府中的物件,都會被送進宮裏。對了,小殿下是怎麽知道消息的?這裏已經封鎖兩天了,所有人不得靠近王府一步,違令者就地斬殺。”


    “那你斬了我吧,”楊銘視線不移,仍是望著王府方向。


    龐犇剛忙笑嗬嗬的擺手:“殿下什麽話,二聖的旨意,可沒將您算在裏麵,您想進去的話,卑職可以帶路。”


    你不該隻是個果毅郎將,你該是車騎將軍。


    楊銘點頭道:“帶路!”


    就這樣,龐犇接過徐景手裏的馬鞭,充作車夫,一路毫無阻攔的駛入王府大街。


    眼下的秦王府,雖然因夏天的緣故,府中花草綠植都已萌發新葉,看上去生機勃勃,但是滿地的狼藉,仍會給人一種很大的落差感。


    尊隆如秦王楊俊,竟然也會落個臨死被抄家的下場。


    入目所見,那些王府的女婢家奴一個個神情哀戚,稍有哭出聲來的,立時就會被周圍的禦衛喝止。


    也是,他們估計也想不到,秦王府會有今日局麵。


    楊銘雖然常常在心裏盤算著,楊老三什麽時候會掛,但是當他真正置身此地時,竟也忍不住會有些感傷。


    貴為親王又何如?富可敵國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楊銘一路朝內府走去,路上所遇到的禁衛大多認識他,所以沒人會阻攔。


    一直到了最後的楊俊寢殿。


    此時的寢殿,門窗已經被遮蓋的嚴嚴實實,外麵黑壓壓的跪倒了一大片,這些都是王府內眷。


    楊俊就是因為太風流了,妾室太多以至於遭到正妃嫉恨,才給他下的毒。


    不得不說,獨孤伽羅在大隋朝廷提倡的一夫一妻,終究給自己的親兒子埋下了禍根,崔氏就是因為太篤信這些,認為自己的丈夫不該違背母後之意納這麽多的妾,才終於把心一橫,邁出了那一步。


    唉......都是因果啊。


    楊銘覺得自己沒必要繼續呆在這裏了,於是他鄭重其事的來到台階下跪倒,朝著寢殿方向磕了三個頭,隨後在龐犇的護送下離開了秦王府。


    而這一幕,卻被不遠處一間廂房內的楊堅看在眼中。


    事實上,他和妻子獨孤伽羅早就偷偷返京了,所以晉王妃蕭氏一直在仁壽宮苦等,根本就沒有見到他們倆的麵,楊昭也注定會撲個空。


    終究是嫡子,骨肉至親,楊堅夫婦怎麽可能放得下?


    楊堅負手而立,臉上老淚縱橫,這位大隋皇朝的開國之君,終於還是在無人的角落裏,顯露出他脆弱的一麵。


    至於皇後獨孤伽羅,此刻就陪在自己將死的兒子身邊,即使對方身上散發著陣陣惡臭,即使兒子的麵龐已變的蠟黃可怖,但在獨孤伽羅心中,楊俊永遠都是當初意氣風發的英俊男兒。


    開皇曆,五月十七,


    大隋秦王,楊俊,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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