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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有若無的白色微光透過門縫,扭曲於空氣之中,如同某種誘人的唿喚。


    深吸一口氣,我一邊向前邁步,一邊揚聲道:“別浪費時間了,我們走吧。”


    然而,我並沒有親手成功拉開那扇門。


    因為在此之前,就有一隻手猛地從後方伸出,準確無誤地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領。


    霎那間,四肢失去著力點,身體懸空,令人不適的失重感瞬間席卷而來。


    心跳都仿佛因此漏了一拍,甚至讓我下意識地屏住了唿吸。


    熟悉的感覺又迴來了——白毛狐狸一如既往地缺乏對我這位代理人的尊重。


    “忘記之前的要求了嗎?”冷淡的聲音自頭頂傾瀉而下,“不要未經我的允許擅自行動。”


    語氣中完全沒有任何情感波動,像是在理所當然地陳述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


    在白毛狐狸的視野盲區,我忍不住小孩子氣地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我又翻了個白眼,敷衍地應和一聲:“囉嗦。”


    與此同時,我還努力調整著懸空的身體,試圖抬起手指指向前方。


    然而也不知為何,手臂異常沉重,讓這個簡單的動作比以往要艱難得多。


    盡管如此,我還是強打精神,頗有氣勢地喊出聲來:“出發!”


    我能夠清晰感受到玄子漠然的目光從身上掃過,像在審視一隻不聽話的幼獸。


    沉默片刻後,他終於緩緩握住門把手——另一隻手卻仍輕而易舉地提著我。


    玄子打開了門,那純白的光芒一下衝破了門扉的桎梏,將我們籠罩其中。


    他目不斜視,沉聲道:“走吧。”


    .


    一進入現實世界,不等我開口催促,玄子就已經穩穩將我放在了地麵。


    我還沒完全適應雙腳著地的實感,就看見一束潔白的百合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他手中。


    盡管心知這確實是自己不久前的要求,可眼前的景象卻莫名給人一種突兀的違和感。


    稍作思索,我懷疑這是因為百合花與這隻白毛狐狸的氣質格格不入的緣故。


    他今天身著一套筆挺的黑色中山裝,此刻捧著素白的花束,倒像是要去參加葬禮似的。


    沒給我繼續胡思亂想的機會,玄子已經以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樣,麵無表情地將那束百合遞到我手中。


    “祝你好運。”


    金色的豎瞳最後掃了我一眼,那道筆挺的身影便如清晨的霧氣般悄然消散。


    由於玄子此前的安排,我現在無法動用權柄,自然也無法明確感知到他的所在。


    但冥冥之中,那種被頂級掠食者盯上的壓迫感卻愈發清晰。


    想必此刻的玄子正隱匿在某個角落,安靜而警覺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熟悉的無力感讓心髒不自主地高懸,仿佛又迴到了曾經那個一無所有的時候。


    是啊,今天來到這裏掃墓的,不是童話鎮那位高高在上的“代理人殿下”,而僅僅隻是“渡”——


    那隻孤零零的、“世界上的最後一隻渡渡鳥”。


    我垂下眼簾,將百合花小心地抱在懷中,注視著那初雪般潔白的花瓣。


    說起來,如果不算夢境中那次住院的經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它們。


    清晨的微風帶著幾分涼意,夾雜著淡雅的花香,輕柔地掠過我的麵龐。


    白色的花瓣純潔無瑕,其上尚且殘留著晶瑩剔透的露珠,像剛從夢裏采下的一樣。


    此刻,它們共同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像是舞者在無聲伸展著自己曼妙的身姿。


    在柔和的光線下,花心深處那幾抹金黃並不刺眼,而是顯得愈發溫潤可人。


    我不自覺地抬眼,那些如同多米諾骨牌般排列倒下的墓碑便瞬間映入眼簾。


    像是一列永無止境的隊伍,連綿不絕地蜿蜒向遠方,朝著消失的盡頭前行。


    一種難以言說的沉重悄然湧起,出發前強裝出來的信心,此刻正在無聲無息中崩塌。


    明明早已覺得自己做好了準備,可當這些冰冷的石碑真正矗立在眼前時,我卻完全不知該如何麵對。


    於是隻能輕輕閉上雙眼,深深吸入一口氣,試圖用百合花的清香平複自己內心的波瀾。


    睜開眼時,和煦的晨光溫柔地灑落,為那些靜默的墓碑鍍上一層金邊。


    隨著微風拂過,樹影婆娑掃過無數石碑,沙沙的聲響在寂靜中輕輕迴蕩。


    然而,它們都無法無法打破此處的寧靜,更無法驅散籠罩在我心頭的那份沉寂。


    四周的一切都顯得那麽虛幻,既熟悉又陌生,既安寧又危險。


    恍若身處一場異常真實的夢境之中,已然無法分辨清楚自己究竟身處何方。


    不知不覺中,我的雙腳已經開始沿著墓碑勾勒出來的蜿蜒小徑前行。


    單純隻是條件反射般向前,卻不知自己能否從這個充滿悖論的場景中尋得一條出路。


    直到走到第一塊墓碑前,我才如夢方醒般地停下了腳步。


    [普通愚鳩(mon dodo),1680年滅絕]


    這就是我的種族,那個早已消逝在時間長河上遊的存在。


    冰冷的墓碑觸手可及,似乎在無聲提醒著我,我曾經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心中湧動的情感難以名狀,隻是清晰地知曉:這一切,都已經不複存在。


    於是,在短暫的駐足後,我收迴了手,起身,繼續向前行進。


    [象鳥(elephant bird),1700年滅絕]


    [白令海牛(steller''s sea cow),1767年滅絕]


    [白愚鳩(white dodo),1770年滅絕]


    ……


    一個又一個名字從腳邊掠過,像是被風吹散的塵埃,轉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塊墓地是人類的自省,可於我而言,或許更像是一場遲來的悼念。


    說不清到底在這裏放下了什麽,隻覺得步伐漸漸沉重,連同心也變得空落。


    每走一步,仿佛都能聽見內心深處那道迴響,像是空洞的風穿過廢墟。


    早在童話鎮我就清楚地知道,這片墓地並不大——也不需要有多大。


    每一座墓碑之下都空無一物,它們不會說話,隻有名字與時間鐫刻其上。


    沒有屍骨遺骸,沒有祭品供物,甚至連風吹來的落葉都顯得多餘。


    不過隻有一個普通庭院般的大小,卻仿佛承載了整個世界的悲傷。


    死亡與遺忘,解脫與新生,終於都在這方圓之地中找到了歸宿。


    亦或許,它們從未真正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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