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駐地燈火通明。


    家裏的老管家黃修謹先生,這會兒吹胡子瞪眼,指揮著李家侍女仆從忙得團團轉。這一夜裏的李家不似仙族,反倒是像個市井裏的酒樓,李耀清的仙酒化神境喝多了都得天旋地轉。


    此來李家商議無不是元嬰期及上的修士,這些王八蛋一個個的到處亂跑。


    “管家,有一個跟幹屍一樣的老前輩,一頭栽到耀鐵老爺的鍛造爐裏去了!”


    “那你還愣著幹什麽?把他拉出來啊!”


    “他不肯啊,他說裏麵暖和,讓我滾一邊去,不然殺了我。”


    “成,你讓他去死吧。”


    “管家管家,老爺的棺材裏跳出來了好多僵屍,耀鐵少爺尿到了棺材,那些僵屍要打殘耀鐵少爺。”


    “你找我有什麽用啊?你去找老爺!”


    “救命啊管家,耀清小姐抓著家裏老樹上的蛇當鞭子,開始追著耀鐵少爺抽了!”


    “啊?”


    黃修謹麵色巨變,暗道一聲仙酒害人,連忙跑去,耀鐵少爺被不被抽不要緊,老根兒被玩壞了,那可就真哭都沒眼淚。


    等救迴被甩得隻餘殘影的老根兒,看著鼻涕眼淚一起流的蛟龍,和被五花大綁在老樹上的李耀鐵,以及被老樹光華守護的李耀清時,黃修謹才鬆了口氣。


    李家人在胡來,賓客們也在胡來,他們就跟市井凡人也沒什麽兩樣,沒人能想到他們能如此放肆。


    從開始的繁忙,逐漸到了駐地夜裏的寧靜。


    黃修謹聽著駐地裏的蟲鳴聲,看著一個個隨地找地方安然睡覺的修士們,他神情複雜。


    他知道。


    李家麵臨著一場大戰,青雲這些修士,還有這些日子來到李家的陌生人們,也同樣如此。對於李家人而言,新生兒即將迴到家裏,他們要鏟除一切接近身邊威脅的因素,同時也是在為長陽府在這大亂之世謀千年之福。


    對於青雲修士而言,他們這些老一輩的人,必須參與這場大戰。


    否則大樂州府大軍壓境,他們也無法獨善其身。青雲大戰多年,這些老一輩的人,會用盡一切的努力,去給青雲郡的年輕一代足夠發展的時間。


    那些天網的人,他不熟,可聽說,他們也同樣在為老友而戰。


    “唿。”


    黃修謹長吐出一口氣,瞧見眾人都安然享受著戰前最後的輕鬆的模樣,望著依舊浮在內城之上的靈舟望去,神情複雜。隨後,繼續指揮李家奴仆打理李家事務。


    走到輕語所在閨房外,他停留了片刻。


    隻見其內,輕語仍然盤膝坐在蒲團上,在輕語的前方,是李狂徒的靈位。


    “不知不覺,我已經在這李家有了這麽多的牽絆。輕語、長安、星辰...如今星辰又帶迴了一個娃兒,如此當是人生。”


    黃修謹笑了笑,在這長夜的黑暗中久站,為了這一切,他可以做任何事。


    隻是黃修謹沒看見。


    一雙明眸於夜空中凝視著他。


    李耀文黛眉緊蹙。


    李雲兵便在李耀文的身旁,他聲音渾厚,“四姑,當日我們送離了戰神,天高地遠,煉虛之境亦不敢闖入長陽府。亁王真能猜測到我們的心思,抓到戰神?若無人透露消息...”


    “戰神不死,天網那些人絕無可能全心全意替我家族效力。”


    李耀文神情複雜,“他身死之後,就算是將他的屍體送迴禹洲府,禹王都會欠我們李家一個人情。家族中會這麽做的人,隻有你、我、狂人、長生。”


    “我沒做。”


    李雲兵深吸了口氣,“不過我倒是有過這等想法,也問過老祖宗。老祖宗說,如此做法若是被父親知悉,我這一身皮算是毀了。我也問過爺爺,爺爺把我一頓胖揍。”


    李耀文道:“狂人也不會如此,因為他問過我。家族行事多年,有些事可為,有些事不可為,這是我們多年積攢的經驗之道。長生謹慎的性子,如今更沒空算計。”


    “那黃老先生...”李雲兵長吐出一口氣。


    “雲舒望海樓之主,得於賢傳承,深得掐算推演之法,這種事做得幹淨利落,無半分被他人察覺的痕跡,事情做得合情合理。”


    李耀文深深看了幾眼黃修謹的背影,“他是為了狂徒一脈,也是為了我家族萬古未來。黃老先生當年在我家族苦等兩百年,功勞苦勞皆有。雲兵,此事就爛在你我心中,自此不提。你派人去查探,且瞧瞧有無遺漏之處,萬萬不要露出半點痕跡。”


    言畢。


    李耀文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她發出一聲長歎,若真知道家族之內會有人做出這等事,她便親自動手,承擔這罪責也罷了。


    “唿。”


    李雲兵亦是如風般離去,他搖頭歎息。這些年來,李家擁有了府主之職,好生光鮮亮麗的權貴之身。家族人人都擁有了光彩的身份,背地裏的髒事做得越來越少。


    可他們倒是清清白白了,黃老先生一生仁善,最終卻還是替李家承擔了一身醃臢,一生也洗不淨身上汙濁。


    李雲兵清楚害人的結果,尤其是害自己人,那會一生內疚,惶惶不可終日。


    ......


    靜謐的夜,可功德城內醉醺醺的眾人卻不顯平靜。


    天網眾人躺在內城的草地上,這上百在牢獄中出來,又在大樂州府數百年間存活下來的罪犯,這會兒難得的安心。一頭栽入鍛造爐裏的古陰冥也被撈了出來,凝望著功德城上空法力形成的星辰月色。


    “李家承諾,等到此戰之後,我們大可收受大量寶物離去,或是在長陽府、大樂州府地界中,擇土地、開宗立派,或是在長陽府之地擔任要職。李家在皇朝有權勢,我們的案宗會被銷毀,鎮仙司也不會再拘捕我們。”


    天網老大鬥笠在旁,他吐出一口濁氣,“我們在大樂數百年,求的就是這些,再不陷牢獄之災,求一個清白的身家。此戰後,你們有何打算?”


    古陰冥又猛灌了一口酒,“我不知道你們,我就在這功德城了。他奶奶的,我的屍骨之術是正道術法,上古術法,走到哪兒都被當成邪修。不在長陽府,就算是身家清白,遲早也還是會被追殺。”


    “我也留在長陽府。”


    韓雲目光明亮,“當不得府主,我當個郡王也成,我就不信了,當府主當到鋃鐺入獄,當郡王也會這樣?”


    那破虛道人咧起嘴,“我聽說百寶山正是缺人的時候,那裏必有我一席之地。說實話,我有一個想法,我想開青樓。我從小自青樓長大,那些姑娘都是拐來的,苦得很。嘿,這次我開的青樓賣藝不賣身,大亂之世給疾苦姑娘一個安身處,文雅之地,又是得情報的好地方。”


    “你一個陣法師,開個球的青樓。”


    老頭翻了個白眼,“老頭子我一生沒地兒去,也算是有個落腳之處了,正好有你們這些畜生幫扶一二,那我也便留在此地便是,倒是你呢?東方姑娘?”


    “我在思考。”


    東方璿凝視著天空明月,她好像看見了,李耀文的雙眼似乎在盯著她。就像是在這半月裏推演的時候,她全盤皆輸,很氣。


    天網老大已是舉起酒葫蘆,他高聲大笑。


    “好!既然如此,那就都留在這長陽府,謀一條好去路,謀一條求仙大道!”


    眾人舉起酒葫蘆,動作整齊劃一,酒水從喉嚨裏滾動下去。


    片刻後,隻餘綿長鼻息,隨著風吹草動,及那蟲鳴聲安眠。


    ......


    李家駐地裏。


    從青雲而來的老夥計們勾肩搭背,在李家大廳裏繼續喝酒,早已經是李家的老朋友了,他們也早想在李家大鬧一通。


    大軍即將前來,他們也不知道進入大樂州府那等龍潭虎穴之後,是否還有和老夥計再聚的機會了。


    彼此之間都很珍惜這短暫的時光...


    “他娘的米準旗,青雲這些郡王裏,就屬你最不要臉。平日裏不聲不響,家裏的老祖都化神境了。”風春林鎖住了米家米準旗的喉,“說,前些日子我有一後代,在秘境裏被殺了,做得幹淨利落,是不是你這孫子家裏人幹的?”


    “不說好了小輩幹的事兒,咱們這些老家夥不理會嗎?”


    米準旗翻了個白眼,“到底是哪個小王八羔子幹的,我哪兒知道?你實在不服,我隔日裏讓一個孩子入贅你們風家,不還迴去了嗎?”


    “說得好啊!”


    這兩人還在討價還價,天夜老祖卻咬牙切齒,“這還能還的?那你們還給我啥啊?上一個十年凡俗收弟子,好不容易碰到了變異天靈根的天才,還有一個冰風靈根的好苗子,你們兩個老不要臉的,一個讓族人把人娶了,一個招迴去做女婿!”


    “對!你們他媽的是人嗎?到底我們是宗門,還是你們是宗門?”


    天龜老祖大怒,“日你們仙人板板!”


    “啊,行了行了!”


    無壽天師連忙阻攔,“一群老不死的,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有什麽好...”


    可話一到頭,卻沉默了下來。


    眾人皆是如此,人群中坐在副位上默默飲酒的李耀祖起身,在眾人的目光下舉起酒杯,“諸位,旦行此樂!今夜過後入大樂,生死不論,我李耀祖帶頭一戰,為我青雲後輩,奪——”


    “千年太平!”


    飲酒,摔杯!


    奪千年太平,如此便夠了,他們聚集於此,為的不就是這個?在此亂世,太平二字,得來何其不易?


    這群老東西又繼續飲酒。


    劍匣子裏有傳音。


    李耀祖左顧右盼一下,和做賊一樣拿起酒葫蘆打開劍匣子猛地往裏灌。


    他笑著看了眼眾多老夥計,他和這些老夥計一樣,他也不知此戰會如何。可便是犧牲在那大樂州府,換來李家百世輝煌,那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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