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陽府內。


    功德城內,李大龍在大廳端坐著,李耀祖和黃修謹坐在副位上,廳外老樹之上漂浮著李長生,一條頭生雙角渾身鱗片的大蛇在樹幹上朝上爬著,對著李長生吐出了信子。


    廳中侍女端著茶水前來,也當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功德城內李家的侍女,都已是築基之境。這等實力,要是在太林鎮那等地方,高低得是個老祖級別的存在。


    一隻暗鴉飛來,落在了房梁上,通紅的雙眼盯著李家父子。


    李大龍看也沒有看一眼,他緩緩抓著茶托端起茶杯,掀開茶蓋拂去茶沫,嫋嫋仙靈氣從茶葉上蒸騰而起,待到飲了口茶,才悠悠道:“耀祖,還記得離天宗的震陽道人嗎?”


    “記得。”


    李耀祖溫柔地把劍匣子擺在膝蓋上,身旁擺著一盆靈液,侍從將毛巾落在靈液上擰幹,遞給李耀祖。李耀祖一點點地擦拭著劍匣子,便是再犄角的地方他都要擦個幹淨。


    他神情認真之餘,也在迴道:“元嬰期的陰險之輩,自以為步步為營,殺了老豬,也能一點點毀了我們李家。”


    李大龍再問道:“風清揚呢?”


    李耀祖的手頓了頓,繼續擦拭著劍匣,“可謀天下,可惜他卻逃不過天行。極善偽裝,可卻沒風春林能藏,玩弄青雲於鼓掌之中。他若活著,隻怕真能擺脫天行,如今走到了哪一步也未可知。”


    “天下人都說青雲是山野蠻夷之地,稱我等為南蠻,興許他們從來都看不起我南蠻人。”


    李大龍緩緩把茶杯放下,“可他們要真的到了青雲,站在同樣的境界,真能在我們曾經的老對手之下活命,乃至是求存的,尚不知有幾人。”


    聽著父親緬懷的聲音。


    李耀祖笑了,“青雲人隻是起點低,且不提他們。天夜老祖大肆煉人丹,愣是沒人敢說他的不是。玄武門的天龜前輩,便是宗門大陣被奪了,卻仍在青雲生存。曾星舞米王府,米準旗,看似不爭不搶,沒人比他心思細膩。萬壽山,無壽天師,盡量低調,四妹卻說他是個真正的老狐狸...”


    “我們...從那裏走出來了啊。”


    李大龍一聲長歎,盡顯滄桑。看著長子已是將毛巾遞給了仆從,李大龍元神感知著外麵的靈舟,房梁上的暗鴉已是化作黑霧離去。他長吐出了一口氣,低聲道:“我們新的對手也不錯。”


    聞言。


    李耀祖緩緩站起身來,將劍匣子背上,望了眼屋外。他的元神感受到了,那靈舟之上,站著一位和煦的青年人。也許亁王比他年長,可在他眼裏,到底是年輕人。


    他朝著李大龍躬身,“父親,孩兒去了。”


    李大龍擺了擺手。


    ......


    靈舟之上。


    亁王朝醜女指著功德城傳送之地,溫柔說著,“看,那就是把你嫁給我的李家所在之地。”


    “他們好生了不起,天行那等逆天的存在都被他們吞了去,現在他們就是天行。”


    那醜女瑟瑟發抖。


    亁王繼續道:“人最容易被眼前的戰果衝昏頭腦,幾十年過去了,這樣的榮譽也會一直伴隨著他們。”


    “可他們犯了和天行一樣的錯,他們的孩子遍布長陽府,天理堂和青雲郡就像是他們的分身。”


    “可惜啊,這一切看起來很輝煌,其實和天行一樣脆弱。”


    “他們最大的倚仗,就是他們的老祖宗。那是一個不死不滅的存在,隨時都會出現在李家人的身邊,可隻要我的人同時行動,他就沒有脫身之法。白眉攔住了他,他隻要敢離去,李長媱必死無疑,他沒得選。”


    “我的人,會分散殺了李家人。他們會像當初的天行一樣憤怒,這也是他們滅亡的開始!”


    “以彼之道...”


    亁王站在舟頭,望著從功德城法陣現身的熟悉身影,那人還是背著劍匣子,還是那般麵無表情,不將所有人放在眼中的模樣。


    這很好!


    他希望當初在他麵前,讓他不斷想起‘我錯了’三個字的人,依舊能保持這樣高傲的姿態!


    亁王聲音幽幽,“還於彼身!”


    倏忽間。


    李耀祖已經出現在了亁王靈舟之前。


    李耀祖微微挪動頭顱,隻見靈舟之上出現了一個人。此人裸著半身,明明散發著化神圓滿的氣息,早已經能夠脫胎換骨,可他健碩的肌肉上,卻留存著一道道猙獰的傷疤。此人目光陰桀,手執一根金色長棍,揮舞間便有破空聲,可見金棍之沉重。


    “我錯了。”


    亁王凝視著浮於府城之上,卻因忌憚他身後之人不敢動手的李耀祖,微微笑道:“劍尊閣下想要聽到這句話,今日本王就是來說與你聽的。”


    見李耀祖終於皺眉。


    亁王仍是風輕雲淡的笑容,卻毫不掩飾此時他得意的譏諷,“我錯了,我以為你們李家有什麽本事,敢在本王的府上大放厥詞,卻也不過爾爾。”


    “你們殺了天行,得到了天行的一切,你們以為自己真就長陽府內可無敵,登上了青皇朝的權貴之位,就能小看天下人。”


    “可你們不知道,就連天行的師尊,都已經為我所用!”


    亁王歡喜!


    他等了多年,就等著今日,等著將這個目中無人的家族趕盡殺絕。他將坐擁兩座州府,他也將得到李家的一切,然後重新踏入皇城,去直麵那皇位上已經命不久矣的老東西,踩碎他的手指!


    “你們李家,和皇宮裏的那些人一樣!”


    “你們從來都在小看本王!”


    “可你們不知道,本王在等一個機會,等著一步登天!”


    然而。


    李耀祖仍是皺著眉頭,如此淡然模樣,令得亁王笑容逐漸失去,他麵色陰沉。明明如今長陽府四處起火,他們的暗部已經被派了出去,他們的化神高手開始和長陽府那些勢力鏖戰,李家最大的倚仗,他們的老祖宗,已經被白眉拖住。


    眼前這個傲慢的劍尊,應該憤怒,應該恨不得殺了他,然後被他狠狠地羞辱,踩在腳下才對!


    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並沒有等來,等來的隻有李耀祖輕慢的一句。


    “你太聒噪了,和你做的事一樣聒噪。”


    “什麽?”


    亁王愕然,他在李耀祖的眼神中,看到了蔑視!就和他那坐在皇位上的父皇一樣,俯瞰著他,蔑視著他。


    而李耀祖說完之後,卻看也不看亁王一眼。


    他望向了那浮空而起的化神修士,劍匣輕動,隨後凝聲道:“我知道你,禹州府的人,曾經在大虞州府,被那裏的信徒信奉,他們稱唿你為戰神。”


    那持棍修士氣息微動。


    隻聽李耀祖繼續道:“我有你的案宗,數百年前你跟著禹王去了一次帝都。禹王在人皇麵前大放厥詞,倉惶逃出了帝都,你為禹王斷後路,端是忠心耿耿。人皇念你修行不易,也對你的忠心敬佩,將你關押入了牢獄之中。一關就是數百年,便是多次遊說,賜你二等軍職,你也不為所動。”


    那戰神粗獷的麵部肌肉抽動一下。


    “你怎麽查到的?”


    案宗!


    從國師金吾衛情報處而來的案宗!


    可李耀祖卻沒說,他隻是笑道:“我查到的還有更多,查到了你們整個天網。你在其內實力可為第四,案宗上有一百六十八人,無一不是從牢獄而來。當年有人耗盡了心思,耗費了大量的靈石,將你們從牢獄中放出。”


    “而你們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追隨在他左右,為他而戰。”


    聞言。


    戰神將目光看向了亁王。


    此時亁王已是眯起雙眼,“好本事,你們查出來了我的天網!就是本王,本王耗盡家財...”


    可他話音未落。


    他已是麵色大變。


    隻見在李家洞天福地之內,又是有光華閃過,一道道身影被壓在地上。


    一頭發淩亂的狼狽婦人昂起首來,死死地盯著亁王,聲嘶力竭地朝亁王呐喊,“畜生,幾百年過去了,你還要害我們到什麽時候?!!”


    淑妃!


    這一刻,亁王渾身都在顫抖。李家果然查到了,李家不知怎來的本事,將他的母親,和他的娘家,全部抓到了長陽府!


    “好你個李家,你抓我娘?!!哈哈哈,可笑,你們以為,用他們,能威脅到我嗎?!!”


    亁王麵色猙獰,他所有的偽裝,在娘家人出現之後,已是畢露無疑!


    可李耀祖卻仍然沒有理會亁王。


    他仍在盯著戰神,隻見那戰神已是麵色沉重。李耀祖笑道:“你們每一個人犯的罪都不一樣,追隨亁王,他讓你們互相掣肘,也是能對你們下達命令的倚仗。”


    “可實際上,他哪裏來的本事讓你們歸心?”


    亁王心神俱震,李耀祖說對了!


    李耀祖的手中,倏忽間出現了一件東西,一直都不為所動的戰神,終於是眉毛直動。


    “他的本事,遠比他自以為的要小,”


    李耀祖聲音平淡,手中是一枚虎符,“亁王能出來,多虧了旻憂國。而他能用靈石和天材地寶將你們放出來,其中也有旻憂國的功勞,否則你們如此重罪,誰敢讓你們為禍世間?”


    “案宗,也隻有在旻憂國那裏才有,現在我們李家是和旻憂國站在同一條船上的。你真要和我李家鬥,你覺得,你能活嗎?”


    “還有這虎符...”


    李耀祖話音未落。


    亁王已是肝膽欲裂,他已經管不得跪拜的母親和娘家眾人,而同時朝著戰神怒喝,“戰神,要不是我,你能從天牢出來嗎?這幾百年來,我在你身上耗費了天材地寶,你欠我的命!”


    可李耀祖和戰神都沒有理會這被揭開老底的亁王,


    李耀祖將虎符丟給了戰神,“你們的老底被揭開,你知道的,天網都是些自私自利者,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他們會和我李家拚命嗎?”


    “而我們對你查了個一清二楚。”


    李耀祖看著戰神,眼神中有著敬佩,“你是禹王的人,曾經是他的將軍,你為他而戰了三千年。禹洲府盡是些信奉神明之人,也是因為有你的存在,那些所謂的‘神明’安安分分,你的功勞至今禹王都記在心中。”


    “當年禹王逃出去之後,他沒有一刻不想將你從天牢裏救出來,可惜你卻已不知所蹤。你在禹洲府的洞府、軍職,乃至是在禹王府上的客房,禹王都為你留著。”


    “迴去吧,效忠你應該效忠的人,而不是在這裏白白送命。”


    那亁王已是氣急,一把推開了身旁的醜女。


    “戰神!你欠我的命,你忘了你身上的傷了嗎?天牢裏的司獄最恨禹王,沒有一天不在你的身上發泄,你被他折磨得崩潰!是我,是我讓你脫離了折磨,是我把你從天牢裏帶出來的!”


    亁王慌了。


    他極擅偽裝,李耀祖把他所有的偽裝都揭開,他沒有那麽光鮮亮麗,他掌控著這一支心懷鬼胎的‘天網’,他必須每一天都保持著自信,否則,這些天牢裏的罪犯,會以為他脫離了掌控,沒有人知道他這幾百年來,到底是如何令得這些罪犯唯他是從的。


    可一切一旦揭開,他顯得那麽脆弱且單薄。


    可李耀祖仍然沒有理會亁王,他隻是盯著戰神。


    隻見那戰神手握虎符,久久失神。


    李耀祖還真不想和戰神為敵,不是怕他,而是戰神這般忠誠的人,世所罕見。


    然而李耀祖失望了。


    隻見那戰神,輕柔地將虎符用繩索綁住,戴在了脖子上,長唿出了一口氣,看向了亁王,發出了前來之後的第一句話,聲音渾厚無比,“亁王殿下,我欠你的命,這是我最後一次還命。無論我能不能活下來,我欠你的也該還完了。”


    “此戰之後,我迴禹洲!”


    亁王仍是咬牙切齒,他盯著李耀祖,恨意幾乎從眼中竄出,從牙縫裏擠出了個,“好!我要他死!”


    見狀,


    李耀祖真是蹙眉,無奈浮空而起,直麵戰神,身後劍匣叮當響,他朝戰神抱拳行禮。


    “李家耀祖,很榮幸與閣下一戰。”


    那戰神,亦是朝李耀祖抱拳,“禹洲府,神威軍,戰神,請劍尊閣下於長空一鬥!”


    李耀祖微微頷首。


    他尊敬戰神,不是尊敬他的實力,而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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