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這般言語,寶玉六神無主,隻得連連點頭:“是了是了,不能讓他們知道!”


    翠縷拉著湘雲的手哭了一陣,再想到若泄露出去,自己焉有命在?因此也不做聲,竟有默認掩下此事之意。


    屋裏一片淒風苦雨,眾丫鬟隻覺大難臨頭,哪曉得外頭有人?


    榮國府如今管理嚴格,入了三更,府中不得亂走。湘雲遲遲不歸,梨香院的史家下人心急如焚,知她是在寶玉院裏,隻得悄摸著往這邊敲院門。


    未料今兒守門的婆子不在,門閂裏頭別著,那丫鬟又不敢高聲,生怕鬧醒了隔壁珠大奶奶兩口子,到時自家姑娘的名聲可就完了!


    於是隻得不停敲門,可恨裏頭竟沒人應,把個丫鬟寒冬臘月裏冷的夠嗆。


    這麽著不是辦法,天寒地凍的,在外頭一晚上非得病不可。於是這人搓了搓手,跺跺麻木的腳,隻得一步三迴頭先迴梨香院去了。


    迴去自是一夜未眠,天蒙蒙亮,又往寶玉這邊來了。今兒要迴保齡侯府,怎麽著姑娘都得先迴院裏梳洗打扮,侯府的馬車也是從梨香院角門接人的。


    這會子倒是敲了門,門就開了。未等婆子往裏頭通傳,這丫鬟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屋前,尚未進去,就聽裏頭哭聲陣陣。


    而後聽見襲人說話,她心中生疑,顧不得規矩,一把推門進去。


    冷不丁進來個人,眾人皆唬了一跳。寶玉見有外人,頓時臉色發白。


    這丫鬟顧不得行禮,隻見自家姑娘跟寶玉一張床上,二人衣衫不整,一看就是有事,不由大驚失色,登時“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襲人一把拉住她,低聲勸道:“好妹妹,事已至此,千萬不能泄密,不然這屋子的人性命休矣!”


    這叫紅繡的丫鬟震驚過後,聽襲人此言,一把甩開手去,怒道:“你家爺占了便宜,偏讓我家姑娘吃虧,是何道理?


    這事若掩住,你家自是無事,將來我家姑娘怎麽辦?侯爺和夫人已是打算給姑娘議親了!”


    是了,保齡侯看中王孫公子衛若蘭,史家與衛家正準備聯姻,把湘雲嫁到衛家。


    不想如今橫生枝節,衛家亦是名門,出了這檔子事,衛公子乃才貌仙郎,自不比寶二爺差,難道就能忍心作這綠王八?


    到時候她們這些下人死的更難看!還不如索性找賈家人評理,討個說法才是!


    紅繡因著性子嚴肅,身為大丫鬟,老勸湘雲做女紅,其實不比溫柔體貼的翠縷得湘雲喜歡。


    可如今一席話,倒讓湘雲清明幾分。湘雲掙紮起身,甩開翠縷,對紅繡道:“扶我起來,我們尋姑祖母去!”


    紅繡應了一聲,服侍湘雲穿好衣裳,這才趁著清晨人早,和翠縷兩個攙著湘雲先迴梨香院了。


    人走了,寶玉頓時慌了手腳。襲人見他嚇壞了,大為心疼:“二爺莫怕,老祖宗定是向著你的。”


    想著兇神一般的老爹,寶玉連聲道:“我得先去老祖宗那裏。到了那邊,老爺就算想打,也得老祖宗同意才行!”


    說罷催著襲人幾個服侍他洗漱穿衣,早飯也未吃,忙不迭地往鬆鶴山房去了。


    湘雲這邊也食不下咽,梳洗後往賈母處來。


    臨近過年,一家子俱在,賈母心情頗是不錯。這日起的早,正讓鴛鴦把廊下的鳥籠提進屋裏。


    一時下人擺了膳,因著邢、王二位夫人不在,鴛鴦在一旁布菜,服侍賈母用了一盞燕窩粥、兩個三丁包子,又揀了幾塊脆黃瓜吃了。


    正用茶漱口,就聽外頭稟報,說是寶玉來了。話音剛落,寶玉一身寒氣進來,神色帶著幾分慌張,襲人墜在其後。


    賈母麵露慈愛:“可是你爹又要抽查功課?明兒過年,就說是我的意思,今兒放一天假!”


    寶玉正要說話,忽地簾子掀開,紅繡、翠縷扶著湘雲也進來了。


    賈母笑眯眯道:“今兒倒巧,你們一個兩個悄不作聲都過來了,可用飯了不曾?”


    湘雲福身一禮,望著賈母慈愛的麵孔,倏地落下兩行清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見她這般傷心,渾不似往常的樣子,賈母失笑:“莫不是你們拌嘴了,一大早來我這邊斷是非?”


    湘雲一把拉住賈母的手,膝行上前,伏在她的膝頭哭道:“姑祖母,求您替我做主!”


    紅繡說的對,侯府如今叔父當家,自己出了這檔子事,有辱門楣,若先迴府告訴叔父,輕者送去出家,重則就要殞命。


    且佛門清冷,那裏麵哪比得上外頭熱鬧繁華?她自是一萬個不願。可要是姑祖母肯為自己作主,說不得比迴府尋叔父要好上許多!


    她既想明白了,才有此番舉動。賈母卻嚇了一跳:“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別哭了別哭了,給姑祖母說說。”


    湘雲兩眼通紅,看了屋裏幾個丫鬟一眼,賈母會意,立刻讓其他人都下去。襲人滿眼擔憂地看了寶玉一眼,這才掀了簾子出去。


    見寶玉還杵在這裏,賈母擺了擺手:“寶玉,你先迴去。”湘雲看了寶玉一眼,卻道:“老祖宗,事關二哥哥…讓他留下吧。”


    一聽這話,賈母心中咯噔一聲,頓生幾許不安。她臉上的笑收了,嘴唇抿得死緊,倒顯出幾分嚴肅。


    屋裏隻有他們三人,湘雲這才哭哭啼啼說了原委:“……不知如何醉倒了,醒來發現跟二哥哥睡在一處。


    侄孫女清白已失,求您為我作主!”說罷,更是嗚嗚咽咽哭將起來。


    賈母隻覺晴空一道霹靂,神情帶著幾分不可置信:“此話當真?”


    湘雲見賈母話裏疑她,隻覺心裏發寒:“侄孫女再怎麽樣,也犯不著拿自己名譽說事。”


    賈母未理會她話中怨懟,徑直看向寶玉,往常的慈愛消弭無蹤,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嚴厲:“寶玉,你來說!”


    寶玉才被祖母的威嚴唬了一跳,聞言先是一窘,而後俊臉發白。


    他吞吞吐吐說了,倒是認下與湘雲酒後亂性之事:“……千錯萬錯都是孫兒的錯,孫兒吃醉了…把她當成了襲人。”


    賈母一聽登時大怒,冷不丁給了寶玉一巴掌,心中又急又痛:“糊塗!你都十四了,竟還跟雲丫頭一道玩,竟不知男女大防?


    你哥哥早些年便說要好生約束你,隻怪我溺愛太過,這才有今日之過!”


    寶玉被賈母一巴掌打懵了,見祖母雙手不住抖動、氣喘籲籲,顧不得其他,連忙跪下,泣道:“老祖宗別氣壞了身子…”


    賈母忽地落下淚來,屋裏隻餘寶玉的賠罪聲。湘雲見賈母拿男女大防訓斥寶玉,也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腦子裏亂糟糟的。


    此時突然想起薛、林兩位姐姐從不與二哥哥過從甚密,寶姐姐幾年前還因二哥哥欲闖臥房慍怒,自己當時不以為然,覺得寶姐姐實在大驚小怪。


    二哥哥不過跟她們玩耍,哪能出什麽事呢!


    如今看來,別人早覺寶玉不妥,自己才是那個糊塗的!


    再瞧瞧寶玉,隻顧著賠罪,絕口不提負責,湘雲更覺自個有眼無珠,簡直是個瞎子。


    當初聽到寶姐姐要給珠大哥做平妻,她還覺得這位將來日子難過。如今看來,不管難過不難過,至少珠大哥肯為寶姐姐負責,這就難能可貴了!


    再想到寶玉的涼薄,湘雲心生絕望,似被抽走了精氣神,隻得倚在一旁勉力支撐。


    賈母喘了口氣,懶得看寶玉,瞥了一眼湘雲,狠狠閉了閉眼,喝道:“都給我起來坐好,別跪著了!”


    說罷,衝著外頭大聲道:“鴛鴦進來!”


    鴛鴦正遠遠守著,聽見裏麵叫,連忙起身進去。賈母麵色難看,吩咐道:“你去請老爺和太太過來,我有話要說。”


    鴛鴦應了,見賈母說完,旋即出了院子,就往榮禧堂傳話。


    賈政和王夫人正準備過來請安,忽見鴛鴦來請,不免有些疑惑。王夫人開口相詢,鴛鴦猶豫片刻,認真道:“太太去了便知。”


    到了鬆鶴山房,瞧見丫鬟們都在屋外,王夫人就覺奇怪。待進了屋裏,賈母高坐主位,另有寶玉和湘雲兩個在,三人情緒都不大好。


    打發了玉釧幾個出去,賈母這才說了緣由。未及說完,賈政已氣的麵皮紫脹,一迭聲就讓人拿大棍,要把寶玉這個孽障打死。


    寶玉駭的雙腿發軟、臉色慘白,嘴裏叫著“老祖宗救命”,直往賈母身後躲。


    王夫人又氣又恨,既氣寶玉不成器,做出這等醜事;又恨湘雲不擅自珍重,舉止輕浮方招此禍。


    再想到寶玉是把湘雲看成了襲人,便知那小蹄子跟兒子早有了首尾,白長一副老實模樣,竟是個心裏藏奸的,更讓人生氣。


    自己雖提拔襲人,可什麽時候讓她做姨娘,那也得自個兒首肯了才行。襲人明顯是心大了!


    眼下寶玉的事要緊,襲人的帳以後再說!


    王夫人有了定計,再想到這個惹是生非的兒子,不由心中恨極。到底舍不得打壞了,還是為他在賈政跟前說情。


    賈母也怒瞪一眼賈政:“現在打他有什麽用?你是生怕這事傳不到外頭去?當務之急,是寶玉惹出這檔子事來,雲丫頭怎麽辦!”


    王夫人瞥了一眼湘雲,垂眸看向地麵,輕輕撥了撥腕間的佛珠。


    見王夫人不搭話,賈政看著梨花帶雨的湘雲,心中又氣又愧疚,沉聲道:“還能怎麽辦?這孽障既做出這樣的事,自是要為雲丫頭負責了!”


    湘雲心頭一顫,抬頭便望向賈母。


    賈母也是此意。湘雲侯府貴女,雖繈褓中父母雙亡,到底有長房嫡長女的身份。


    自己先前屢屢接湘雲過來小住,便有考慮這親事的意思。寶玉乃二房嫡次子,說到底身份上還是寶玉高攀。


    再者保齡侯府雖式微,到底是侯府。此事若不能給個交代,哪怕自己是史家老姑奶奶,兩家也要結仇了!


    一時又想到黛玉,賈母隻得歎一聲兩個玉兒無緣。如今出了這檔子醜事,總歸是寶玉錯處大些,也算老天爺替自己在寶玉的婚事上做了選擇。


    隻略一思忖,賈母頷首道:“你說的是,如今也隻能這樣。今兒雲丫頭迴家,倒時你帶著寶玉一道,親自上門提親去吧!”


    王夫人撥佛珠的手指一頓,冷冷瞥了一眼湘雲,這才開口:“母親,這是不是武斷了些?說不得保齡侯還有旁的法子。”


    這種輕佻不自重的丫頭,即使不一根繩子勒死,也該出家做姑子去!


    賈政卻有些羞惱:“我與母親說話,有你什麽事?寶玉做錯了,我到時押著他去侯府認罪,要打要殺皆由人家。


    若表兄肯原諒這孽障,把雲丫頭許給他,此事也算有個收場。你還想整出什麽事來,莫非真要搞的沸沸揚揚、滿城風雨?


    珠兒的親事近在眼前,總不能讓他被人笑話!”


    提起長子,王夫人頓時不說話了。寶玉雖是她的心頭肉,到底不能跟仕途顯達的大兒子相提並論。若是為了珠兒的顏麵,寶玉這邊也隻能忍了。


    見王夫人似被說服,賈政望向母親,賈母的視線也從兒媳婦的身上移開:“就這麽定了。王氏,你等下就去張羅。


    待史家來人,到時讓政兒帶著厚禮同去,麵子上也好看些。”


    賈政應喏,狠狠瞪了一眼兒子,隻覺一輩子的顏麵都要在今日被表兄踩在腳下。


    他們父子過去,保齡侯難道還會給什麽好臉不成?不把他們趕出去都是好的!


    見此事議定,湘雲這才覺得身上有些暖意,心裏對賈母和表舅的公正不是不感激。


    賈母也低頭看向湘雲:“可憐的丫頭。隻管放心,這事定不會委屈你。時候不早了,史家一會子就來人,你先迴梨香院罷。”


    湘雲也不言語,隻對著賈母恭恭敬敬磕了個頭,起身時微微搖晃了下。


    寶玉連忙扶住,湘雲卻一把甩開他,徑直往外走。寶玉急道:“雲妹妹,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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