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東江省,近郊一棟臨江的二層小樓,門口用竹子編製的籬笆圍了一個小院,院裏東西各有兩塊菜地,菜地周圍用花圃包圍,收拾地很是齊整,任誰一眼就能看出,主人家是個細心耐心都很充分的人。


    宋援朝和秦蘭夫婦拎著禮品到了門口,推開籬笆小門,秦蘭走向正在彎腰給花圃澆水的老人,熱情喊了一聲,“爸,我來吧。”


    “你又不知道該澆多少水,平日不敬佛,有事才燒香,我這麽教你的?”


    老人瘦骨嶙峋,厚重的棉服穿在身上還能看出來的瘦,精神卻矍爍,瘦小的身體裏像是有團熊熊燃燒的火,看他的眼睛,能看到烈烈的光。


    “去菜地裏摘點油菜,今天你做飯,小江不在。”老人語氣生硬,對唯一的女兒秦蘭態度談不上友好,可也絕對談不上惡劣。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硬字貫穿此生。


    命硬,當年抗美援朝,他一個人堅守高地一天一夜,打退敵人數十波衝鋒,腸子都被炸出來了,可還是堅持到了支援來的那一刻。


    本事硬,一天私塾沒有讀過的窮人家的孩子,硬是一邊打仗一邊學習,成了能文能武的全才。


    脾氣硬,誰的麵子也不賣,鐵骨錚錚,在東江省改革轉型時期,他力排眾議,不怕得罪人,大刀闊斧地推進改革。


    說話硬,自秦蘭懂事以來,父親就沒有好好說過話,無論對誰,永遠都是一副生硬麵孔。


    秦蘭拿了菜籃去摘菜,宋援朝拎著禮品站在那裏,等候發話。


    老人終於是澆完了花,直起腰身,把花灑放好,這才看向宋援朝。


    “跟我進來。”老人當先一步走進堂屋。


    進了堂屋,老人躺倒藤椅上,端起紫砂壺抿了一口茶,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坐。”


    宋援朝把手中的禮品放到桌上,板板正正坐好。


    “馬上過年了,一家人被調查組帶走,這就是你做出的成績?”老人看著宋援朝問,“還害的我曾外孫命都沒了,宋援朝,這就是你非要從機關去一線,要證明給我看的,你的本事?”


    宋援朝喉嚨湧動,一句話說不出來,老人說的都是事實,他沒法反駁。


    “我女兒是嫁給一個啞巴了?”老人冷冷問。


    “爸,我沒想到,他們這麽沒有底線。”宋援朝說。


    “什麽叫你沒有想到,這不是理由。”老人帶著一絲怒氣說,“你以為為官一任,隻要想著怎麽做事就行了,要做人,要看人,看自己,看對手!”


    “爸,我記住了。”宋援朝點了點頭。


    “你記住個屁!”老人毫不客氣地罵,“你還不如我那個外孫女婿,人家才是把事和人都做到位了,沒給對手一點機會,漏洞都在你這!”


    宋援朝臉上有點掛不住,可他卻也不得不承認,女婿秦飛想得比他多,做的也比他多。


    “他們倆怎麽沒來,他們不來你們夫妻倆來做什麽?”老人氣唿唿問。


    “雯雯身體不好,秦飛在陪她。”宋援朝說。


    “我過壽的時候,讓倆孩子一起過來。”老人抿了一口茶,氣像是一下子消了大半,“你的眼光比我好,會挑女婿。”


    宋援朝臉燒的發燙,老人這話實在是一點情麵都不留了。


    “你本來是該借調到京州的,這事一出,改迴清河,市長兼副書記,你倒是撿了個大便宜。”老人帶著一絲嘲諷說。


    “爸,這事定了?”宋援朝心中震蕩,迴清河,市長兼副書記,離黨政一肩挑,已經不遠了。


    “怎麽,高興?”老人含笑說,“你也好意思,坑女婿沒夠,罐頭廠秦飛不能待了,他要退出,這是代價。”


    “爸,我可以不去清河。”


    “去不去是你能定的?這時候想為女婿說話了,早幹嘛去了。”老人毫不吝嗇地嘲諷,“罐頭廠一年盈利數百萬,這麽大一個香餑餑,不是你能抓得住的。”


    宋援朝低下頭,不知道說什麽。


    “你以為你對罐頭廠的成績秘而不宣是對的?”老人還是那個語氣,“這事情是你想低調就能低調的?你為什麽不大大方方地高調,要是這樣,事情可能還不會這麽糟,所有人都看著,都想伸手,真要伸手的人,反而沒那麽容易。”


    “好了,後話說再多也是沒用。”老人看著宋援朝,“宋援朝,我給你立個規矩,往後再也不許讓秦飛來幫你,別再坑這孩子,讓他自個兒去飛。”


    宋援朝臉上火辣辣的疼。


    “你想老大老四瞧得起你,在這個家裏把身子立住,給小蘭爭麵子,這份心情我可以理解。”老人毫不避諱地談及家庭內部矛盾,“老大媳婦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她這人向來是恨人有笑人無,我不喜歡她,可也不會壓著她,一家人表麵和諧沒用,我遲早有一天要死,你們該怎麽鬧就怎麽鬧,我隻會看著。”


    “老四長歪了,我沒有教好他,但他膽小,作惡也作不了大的,他想借大哥的勢,就隻能和大嫂站在一起貶低你。”


    “這些事你從來不說,誰又看不清楚,當初蘭蘭不是嫁給你,老大不會是現在這個位置,他們夫妻記恨這事。”


    “我不怪你,更不怪小蘭,家和萬事興那是屁話,萬事不興,家怎麽和,跟貧賤夫妻百事哀一個道理。”


    宋援朝靜靜聽著,一言不發,自打他和妻子秦蘭結婚,老人是第一次同他說這麽多。


    “爸,我知道了。”他低沉地說。


    “知不知道那是你的事,怎麽做也是你的事,這家,恐怕也就能聚到我閉眼那一天。”老人此時語氣有些哀傷,“我這輩子無愧祖國和人民,唯獨對幾個孩子是有虧欠的,宋援朝,你別走我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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