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哉!這流人血的城!盡是欺詐和強暴,處處劫掠,總不止息!……鞭聲響亮,車輪轔轔,馬匹踢跳,戰車奔騰,馬兵爭先,刀劍發光,槍矛閃爍,被殺的甚多,屍骸成了大堆,死者無數,人碰著而跌倒。……尼尼微毀滅了,誰又會為你哀泣呢?”


    ——《那鴻書》


    西徐亞是中亞遠來的民族。


    在一千年前,繁榮了近千年的草原同步進入黑暗時代,舊的、馳騁戰車的青銅武士的文明瓦解,他們的城市也被草海和沼澤淹沒。


    黑海之北、波利斯提尼斯河以東的廣大區域,成為辛梅裏安人生活的土地,他們在這裏的幾個世紀間過著半耕半牧的生活。


    直到大概四百年前,西徐亞人遷徙至此,帶來了一種嶄新的生計模式。


    他們身披堅甲,手持複合弓,擅長騎馬和驅趕牲畜,依靠一種大篷車長途跋涉。


    辛梅裏安人在這些奔突馳射的戰士麵前毫無還手之力,一路被驅趕,退到西南的農耕區域苟延殘喘。


    西徐亞人在征服的土地上建立了自己的國家。


    隨後他們一路尾追辛梅裏安人跨越高加索山,對凡、米底、亞述、巴比倫等國發起大舉入侵,一度統治了山南的大片領土,其兵鋒深入敘利亞和猶地亞、直至埃及邊境,並曾和二十六王朝的法老交手。


    而他們所參與的、與巴比倫和米底聯軍一同攻陷新亞述帝國都城的戰鬥,所有被亞述征服的民族的歡欣喜悅之餘,這些驍勇善戰的騎射手也得以在猶太族的聖經中留下身影。


    這也是整個人類文明進程中,策馬奔馳的馬上君王第一次把草原上的戰爭文化帶到了農耕文明的世界……


    **


    波利斯提尼斯河寬闊的水麵上,五十支修長的淺底快船都收起半帆,緩緩的向著上遊進發,彎曲而長的大槳在河水中來迴攪動,不斷調整著前進的方向。


    與此同時,就在東側的河岸上,一支龐大的遊行隊伍也在同步前進,跟著船隊一路北上。


    男男女女的草原貴胄們,胸前和兩臂掛滿閃閃發光的真金和黃銅,說不清是盔甲還是飾品,他們戴著誇張的尖頂高帽,從容地乘在四馬、六馬、八馬的華麗戰車上,和希臘來的客人互相交談。


    而年輕武士持槍挎弓,縱馬來迴馳騁,讓漂亮的絲綢披風和長長的衣帶流蘇隨風飛揚,做出各種驚險的動作,在王公和貴賓們麵前誇耀勇武,張揚自己主君的臉麵。


    更多的是普通牧民,他們趕的牛羊就是全部的財產,駕著的大篷車上帶全部家當,他們的妻子翻看著族長分賜的精鹽和貿易來的布匹,孩子們則騎著小馬,穿著新衣,在隊列間歡快的穿梭。


    船員們一邊劃槳,一邊齊聲唱著海上的號子,激揚有力的旋律傳出老遠,牧人們聽不懂,但也高興的跟著“呦——嗬——”;


    隨後草原人也唱起牧歌,渾厚悠長的歌聲如同緩緩流淌的河水,船上的人也以詠歎應和……


    草原上已經許久不見這樣和平的景象。


    希臘人派出了精銳的隊伍前往北方探索,他們將要打通沼澤上的商路,而就在這條大河上遊、草原的邊緣處,即將建立起一座貿易城市,由諸王共同管理、共同保障安全,那裏將是他們新的家園!


    **


    西徐亞民族對希臘人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互相了解甚多。


    他們幾乎是同時進入黑海沿岸,共同占領了辛梅裏安人留下的真空。


    一個出售各種手工藝品、錢幣、葡萄酒,一個提供奴隸、木材和各種農牧業產品。航海城邦和草原王權形成互補,甚至經常結盟幫場作戰,幾乎可以稱為親密的夥伴。


    甚至西徐亞人也經常以傭兵、貿易者、奴隸商人,甚至哲學家的麵目在希臘世界中出現。


    一位名叫阿納卡爾西斯的西徐亞王子曾經周遊諸多希臘城邦,還成為“立法者”梭倫的座上賓,他智慧過人,通曉斯基泰和雅典兩族的法典,留下無數軼事。


    就在這期間,隨著雙方交流的深入,黑海沿岸出現了有西徐亞血統的城邦,還出現了有希臘血統的部落,雙方互相模仿建立了重裝步兵和騎兵部隊。


    時間到了三百年前,伊當提爾蘇斯團結起全體西徐亞人,舉兵對抗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以誘敵深入的戰術打破了大流士一世的覬覦,從此部族大聯盟開始向真正的遊牧帝國轉化。


    而希臘人卻在內外戰爭中自顧不暇。


    西徐亞王國趁機將一盤散沙的亞速海殖民城邦納入勢力範圍,強迫他們納貢,從而擁有了自己的手工業,西徐亞人進一步脫離了原始落後的麵貌,並開始著手建立橫跨裏海到亞得裏亞海的商路壟斷。


    俱往矣。


    由於不穩定的體製、在西徐亞人的內鬥中,亞速海城邦聯盟借機重獲獨立,成就了現在的博斯普魯斯王國。


    同時西部的凱爾特人、達契亞人、奧德裏西亞王國逐步進逼,東部的薩爾馬提亞人也在興起,在這片土地上囂張了不到四百年的西徐亞人,眼看也要步辛梅裏安人的後塵。


    又在五十年前,西徐亞的王阿提亞斯在與腓力二世的交戰中被擊殺,整個王國一夜之間從巔峰跌落,民族從此四分五裂,逐步陷入衰退之中。


    **


    當時,探險船隊從愛琴海一路北上,穿過赫勒斯滂海峽,橫渡整個本都海,到達波利斯提尼斯河口處的俄爾比亞。


    這是一處米利都人的殖民地,如果船隊要繼續前進,必須在此處等待進一步的交涉結果。


    這是因為現今草原上的情形相當不好,西徐亞各部族完全成了一團散沙,為了爭奪冬夏草場和商路的控製權已經在多年間互相攻伐不休,結果反而是遊牧也遊不起來,草場被糟蹋的一塌糊塗,大家也都做不成生意,商路因此而斷絕。


    如果皮提阿斯要沿著大河深入內陸,在已知範圍內的路程中就要經過大大小小數十個勢力的領地。


    好在馬力布斯已經提前半月到達了這裏,他在各個城邦之間來迴奔波,說服了博斯普魯斯王國、克森尼索等大型邦國,聯合向草原上的主要勢力發出“照會”:


    在波利斯提尼斯河畔調停所有部族間的鬥爭,以恢複商道和草原上的生產秩序。


    草原王公們原本就已經有意和談,所缺的隻是一個契機。


    這個契機當然不是空口白牙的所謂“照會”,而是皮提阿斯船隊奉上的整整一千袋精鹽!


    西徐亞人並不是隻會放牧牛羊的野蠻人,他們也種地,也有自己的手工業,他們接觸過從西亞到東歐的無數民族,吃過見過,已經發展出自己獨特的藝術文化。


    但整整一千袋精鹽仍然是意義重大的厚禮。


    何況這些鹽是如此的潔白純淨,如冬天的雪,如碾碎的珍珠,又如天上的雲……簡直是拿來奉祀祖先和神靈都覺得浪費的珍品!


    何況是白給的!


    在俄爾比亞城下,一場盛大的草原集會很快被籌辦起來。


    自從西徐亞的王位空懸,貴庶流血,道路斷絕,每年的各種節慶也是各辦各的,這樣大規模的集會在草原上已經難得一見。


    在波利斯提尼斯河口,水上是無數聞訊而來的希臘商船,岸上是趕著駝隊、牧群前來的各部牧民,他們都要出售積壓已久的貨物。


    而原本分屬於四大區的無數部族的王公貴族晚來一步,侍從們搭建起精美的體現王族威嚴的大帳,平日裏互相戒備的仇敵此時都放下刀槍,與遠來的希臘客人共享美酒和鹽。


    他們宰殺了數百的牛羊駝馬,共同祭祀希臘人稱為宙斯、西徐亞人稱為帕伊歐斯的雷電之神,在神明見證下共同起誓,尊重互相的勢力範圍、各自約束部民和附屬……


    除此之外,就是為打通北方商道共襄盛舉!


    …………


    …………


    草原上的和平初現曙光,南方大地上卻降下戰爭的陰影。


    利西馬科斯率領將近五萬大軍渡過赫勒斯滂海峽,從歐洲進入亞洲,攻入安納托利亞半島。


    局部衝突和試探到此為止,第四次繼業者大戰正式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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