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得極快,然後便有小廝飛奔過來,跟高俅低聲耳語,高俅笑著打發了他幾個銅板,然後起身對秦授說道:“走吧,還有十家,咱們怕得加緊一些,要不天黑了,都辦不完這差事。”

    十家,秦授打了個冷戰,突然覺得這太陽也不那麽熱了,反倒是行到街邊陰涼處,隻覺得一陣陣的陰氣襲來,讓他不住的抖顫。十家,也就是十八位大掌櫃,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死了。

    秦授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迴家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跟著高俅,走完那十戶人家的。

    他直到月上中天,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便聽身邊老妻和兩個孩子驚喜地聲音:“夫君你醒來了!”、“父親!”

    據他的妻兒所說,是傍晚時分,高俅把他送迴家中的,據說高俅持禮極恭,秦授的兒子,還在說道:“是不是日後十八條商路,便由父親掌總了?”

    望著眼裏滿是期待的長子,秦授除了長歎一聲,真的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本來想去請醫生,但高公子說你是太累了,休息一會就好。”他的妻子這麽說道。

    秦授也隻能點頭。

    什麽累?

    他是嚇到的。

    那十七人,昨日之前,還是手下管著無數行鋪,上百人車隊的大掌櫃。

    尋常縣城裏,除了知縣之外,往往便是縣尉、主薄,也不敢正眼去看這些大掌櫃。

    就算到了州府裏,這些人物,也是能出入得了知府府第,縉紳之中隱隱為首的地位。

    隻一夜過去,要不自己服毒自殺,要不,秦授慘笑一聲,那就是被服毒吧。

    “父親,高公子說,去西北的商隊,還少一個賬房先生,說是孩子籌算出眾,若是有意……”

    他的長子話沒說完,就被秦授一巴掌扇得飛跌在地:“想也不要想!”

    “可是,父親,孩子科舉之路是走不通的了,平生所好,所長的,也就是算術啊!”長子捂著臉,不甘地跟秦授分辯起來,這關係到他的前途,他的人生。

    秦授搖了搖頭,望著星空,卻對他的長子問道:“行商的時候,看見路上有錢,你撿不撿?至少有十兩銀子吧,幹幹淨淨,沒有官府銀記,也沒有血跡。”

    “那肯定會撿啊,憑白得了十兩銀子,自然是好的。”他的長子不假思索地答道。

    秦授依舊望著星空:“你記進公家的帳嗎?”

    “這,這大約不會吧,路上撿到錢,憑什麽記到公家的賬?”

    秦授低下頭來,望著自己的長子:“車隊給了你銀錢啊,你那時是在受雇傭的,你受雇傭時得利,為什麽不記入公帳?難不成別人給你錢,然後你不務正業,專門在路上找錢撿?”

    “這?”他的長子,一時之間就不知道怎麽迴答了。

    秦授突然沒了談興,揮了揮手讓兒子先退下:“明天再說吧。”

    這是當年他跟十一歲的劉瑜,是開拓商路時遇到的真事。

    劉瑜向來不擅長技擊,盡管他的體格頗為高大,肌肉也很發達。

    但秦授記得很清楚,十一歲的劉瑜,在詢問了那個車隊的夥計,沒把撿到的銀子記入公帳時,就問了那夥計:“出發時,我有給你安家的錢嗎?”

    “在路上,每天我有如約給你吃食嗎?”

    “你父親是不是說過,離開徐州城,你這百多斤就交給我了?”

    “我以超過同行三倍的價錢,雇傭你,是讓你在被雇傭時,給自己謀私利的?”

    秦授想到這裏,抬眼望著那淒淡的月,這讓他想起,那個夥計身上的刀口。

    是的,那個夥計沒有迴答劉瑜,因為從第一問題開始,劉瑜就拔刀捅進了他的心窩。

    這也許是劉瑜能帶著他們,開拓出那些商路的根本原因。

    秦授喃喃道:“昨天咋沒見著這月,如此淒慘?”

    若是見著這月如此淒慘,大抵那些大掌櫃,就不會開那個新茶會。

    秦授相信,誰也不會忘記,劉瑜不停往那夥計身上捅刀,問一句捅一刀的場景,那夥計噴湧出來的血,當時把劉瑜頭臉都染紅了,如是山鬼一般,那不過是十一歲的劉瑜。十八個大掌櫃,至少有九人,是見過那一幕的。

    “昨夜咋沒見這月啊!”秦授突然之間,老淚縱橫。

    劉瑜向來不是拘於禮教的人,而蘇九娘更加不是那些能老老實實,循規蹈矩的閨樓女兒。

    所以不論如何強調,沒過門的未婚夫妻,不該見麵,劉瑜和蘇小妹,終於還是偷偷見麵了。便在徐州城外的道觀,半山腰間的小亭子,跟著兄長出來上香的蘇九娘,“偶遇”了為了公事,實地堪查地圖的職方司官員劉瑜。

    這讓蘇轍很憤怒,戟指著劉瑜罵道:“這也就幾天功夫,這麽熱切,連這幾日不見都等不過去?先前你幹什麽去了?”

    先前劉瑜一直沒有做選擇,要不然婚事早就該辦了。

    當著掩嘴偷笑的蘇九娘,劉瑜抖了抖衣袖,然後鄭重作揖行禮,一拜到地:“都是瑜的不是,九十三兄諒我。今日也非有心違了禮教,隻是偶遇而已。”

    蘇轍在蘇家排行九十三,所以有這麽個稱謂。

    此時看著劉瑜的語氣的神態,蘇轍嚇得後跳了半步:“劉子瑾,你要做甚麽!我不怕跟你說,我是不會上當的!哼,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我兄是在罵小弟,形如禽獸嗎?小弟卻不知道何處,失了禮數,以至九十三兄誤我至深。唉,料來都是小弟的錯,不論如何,我在這裏,便向我兄賠罪吧。”說罷劉瑜又要一揖拜下去。

    蘇轍馬上就側身避開,不受他的禮:“我沒罵你是禽獸!你也沒得罪我!別來這套,劉子瑾,你別想誆我上當,有什麽話,你擺開來說!我告訴你,你這套路對我不管用!”

    劉瑜皺起眉,向蘇九娘說道:“你家兄長,真難侍候。”

    蘇九娘微笑不語,劉瑜低聲道:“他是不是有受虐狂嗎?”

    這個新詞,蘇九娘雖沒聽過,卻能意會,不禁笑了出聲:“不許胡說!”

    劉瑜搖頭道:“不是,你看著,我換副嘴臉他就舒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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