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瑜笑起來:“仙兒一把樸刀,也是極為硬朗的,也許你可以跟她切磋一下,但你要被她打倒了,不許哭噢!”

    “我、我才不會哭呢!相公莫來由的小看人!”唐不悔行了禮,抱著她的刀匆匆而去,能有一個可以切磋的對手,對她來說,的確是一件開心的事。

    劉瑜打發走了唐不悔,卻就禁不住揉了揉太陽穴,越來越多的事,讓他幾乎難有一刻得閑。這個世上,大抵很難有人能理解他的這種緊迫感了,他是極為忙碌的,如蘇軾之前所說,就如同是有一頭看不見的惡犬,在身後追著他咬一般。

    說將起來,隻因劉瑜知道,他真的等不起。

    如果在這個時代隨波逐流下去,那麽到了那個時刻,亂世之中,能苟全性命都成了奢望。

    他不要那樣沒有尊嚴的活著,這也許是支撐著他,爭分奪秒的根本原因。

    “先生,隻怕不得不打擾你一會。”高俅在劉瑜要迴書房去之前,又匆匆趕了過來,大約是被劉瑜的壓迫感所傳染,高俅現在也是習慣一溜的小跑。

    他之所以來尋劉瑜,是因為有客來訪:“來的是女眷,是否請哪位師母接待一下?”

    而劉瑜接過拜帖,卻就“咦”了一聲,笑了起來。

    能讓劉瑜感覺到有趣的事物,老實講,在這個時代,絕對是不多的,何況隻是一份拜帖。

    因為這份拜帖上麵沒有寫名字,也沒有寫官諱之類的,而是用水墨畫的畫法,勾勒了幾筆,勾出半片葉上的一條青蟲。關鍵是下筆的人,筆力極強,那半片葉子和一條蟲子,總共就是三筆,但由筆鋒由濃轉淡,特別有韻味。

    而打動劉瑜的,是這蟲子,很萌。

    沒錯,一個他以為自己忘記了的形容詞。

    很萌,很蠢,很可愛的一條蟲子。

    “倒是個妙人。”劉瑜笑著對高俅說道。

    聽著這話,高俅抬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

    因為來的真的不是個妙人:“先生,來的是柳屯田的舊友,是不是看看哪位師母出來應酬一下,贈些盤纏?”

    柳屯田?劉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笑了起來:“蟲娘?妙人啊,找,叫上如夢和襲人,見一見!”

    “先生,不妥當吧?”高俅扯住了劉瑜的衣袖。

    劉瑜大笑起來,指著那份拜帖:“就憑這條蟲子,也值得以禮相待。”

    柳屯田,就是柳永。

    他是以屯田員外郎致仕,所以稱之柳屯田。

    蟲娘是什麽人?蟲娘是一位青樓女子,在柳永年輕時的詩詞裏,多有提到她。

    而在柳永第二次科舉失利,卻就不知道什麽原因,和柳永決裂了。

    “相公,這等女郎,相公去見她,沒來由的抬舉了她。”襲人低聲這麽說道。

    連如夢也很認同的點頭:“想來這位,曲藝應有造詣,妾身與襲人妹妹去與她唱酬一番,便也是了。”

    “不,我想見見她。”劉瑜笑著拒絕了如夢和襲人的提議。

    柳永第二次科舉失利,離得此時已有五十餘年,當時的佳人,煙花巷陌裏的女校書,如今也已是七十歲,在這個時代,是極為高壽的了。見著劉瑜出來,老婦便由著身邊的少年扶起,向著劉瑜行禮。

    劉瑜答了禮,分了賓主坐下,仔細望去,卻真是美人遲暮,青絲成雪。但那輪廓卻依稀能看出,風華正茂時,石榴裙下不乏拜倒之臣。

    “這拜帖看起來,是新題就的?”劉瑜向著蟲娘問道。

    蟲娘的景況看起來並不太好,大紅的裙衫,已如她那一頭青絲也似,褪盡了顏色。

    甚至頭上的步搖,劉瑜眼尖,看見是有幾個凹位空著的,看怕是之前鑲嵌的寶石,被起出來變賣了。

    “是。老身來拜直閣相公,若能蒙相公賜見,這乞食之行,總歸便不那麽尷尬。”老婦人笑了起來,她的臉上已有許多的皺紋,眼角自然也是散開的魚尾,連眼睛也不再清亮了,她的雙手更是如同雞皮一般,猶有許多的老人斑。

    她身上,有著很濃烈的老人味,比韓琦、富弼更甚。

    但她笑起來,有一股活潑的氣息:“若直閣相公是好詩詞的,老身自然填上半厥詞;若直閣相公是好名聲的,少不得老身要把死了多年的柳屯田,拖過來當虎皮。但聽著直閣相公最是率性,甚至敢於寫出‘白狗身上腫’的詩句自汙,老身便知道,若是無趣,怕是難得相公賜見了。”

    所以她選擇了有趣,三筆勾出半片殘葉,一條青蟲,蠢萌蠢萌的,劉瑜見著,在這積壓如山的工作之中,難得的放鬆,便起了見一見這位妙人的念頭。

    劉瑜點頭道:“老人家高壽,看怕已是古稀,為何還奔波在外?”

    再有生氣,再有趣,蟲娘也是七十的老人,說起話來,難免重複。看起來,她很努力在克服老年人這種習慣,以免讓聽者生厭,但終歸是老人,多少還是有些重複。不過正如她所希望,至少劉瑜並沒有拂袖而起。

    簡單地說,按她的說法,那就是柳永第二次科舉失利之後,蟲娘有了身孕,想讓柳永幫她贖身,娶她進門。可柳永怎麽可能娶她?柳大才子在家裏是有妻兒的啊,他兒子柳涚,有名有姓的人物,中進士,做到大理寺丞退休的。

    總之,就是因此決裂,蟲娘便憤然自己贖了身,自己把孩子生下來。

    “這是老身的曾孫了。若不是黃河之水,老身這些年來,也置了百來畝良田,不致來此乞食。”

    黃河之水,她說應該就是黃河決堤,之前韓琦的大名府,就是治理黃河決堤,帶來的災民問題。

    按著這老人的說法,她的兒子、孫子,都因為黃河的問題,染病身死。

    結果她身邊便隻有這麽一個曾孫陪著她:“老身倒不畏死,隻是這曾孫,著實不忍無依無靠,所以,也隻好不要臉,四處乞食。”

    劉瑜笑著應酬了幾句之後,便由著襲人去招唿了,他算是見了傳奇人物蟲娘一麵,總不可能陪一位七十的老婦家長裏短吧?

    “查一查她的來曆。”劉瑜低聲對著高俅這麽吩咐。

    “她來得太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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