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司這幾百士卒絲毫沒唐不悔的覺悟,他們很開心,總算能在劉相公麵前露臉,一個個在雨裏胡亂作揖唱諾,劉瑜勸他們不要著涼,更有人故意揭開衣裳:“相公,俺等最是不怕這風雨,若得相公看重,別說風雨,便是下刀子俺他娘的也敢給相公賣命!”

    領頭那都虞侯,一臉邀功的模樣,跑到劉瑜跟,翻身拜下去,嘴裏卻是:“相公端的那個運什麽、什麽之中,決勝那什麽、什麽之外!小人帶了弟兄,按著相公的吩咐,全教他們含了枚在嘴裏,不敢出聲,又使人在牆頭打望,五步,五步一輪拋射,射完扔了弓就跑出來,果然沒誤了相公的事!”

    劉瑜伸手虛扶了一下,笑道:“不錯,全賴四郎和兒郎們出死力啊!多的話我也不說,四郎過去陳留的莊子,把錢領了之後,分發下去,讓兒郎們好好吃酒。這關頭,我著實不能陪弟兄們走得太近,不然反倒是害了四郎和眾家兒郎!”

    喚作四郎的都虞侯,卻是識趣的,又拜了下去,卻是說道:“小人曉得,相公寬懷,俺是街道司的兵卒,總是要巡街的,上頭要處置了小人和弟兄們,那以後這東京誰敢來街道司當差?等著一城糞便惡臭吧!”

    話雖粗俗,卻是說到點子上,高俅在邊上笑道:“你這兩三百把弓,一旦……”

    “好教高先生寬懷,這弓一會就還迴去,有投壺用的,有閨閣玩耍用的,反正隻要五步,又都無甲,全不須什麽硬弓!若問這幾個廝鳥,何故一身的箭創?大約是犯了東京城裏眾怒吧!要不如何一身箭創,各式的不同和箭枝、箭簇?哈哈哈!”

    劉瑜伸手拍了拍四郎的肩膀,招唿了高俅一聲,撐著傘,繼續前行。

    想要跟上來的唐不悔,被劉瑜伸手示意她留下。

    仍舊是剝波在前開道,高俅在旁邊侍候,劉瑜撐著傘,便這麽行在長街上。

    “先生,四郎看起來,倒是知兵。”高俅低聲對劉瑜這麽說道。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兩三百把隨便湊出來的弓,各式不同的箭,就算是五步,要拋射過圍牆,每把弓的力道不同,那麽角度也就不一樣。街道司的士卒,按著唐不悔所說的,說他們是賊配軍,都嫌汙辱了賊配軍這三個字。能讓這二三百人,把二三百把胡亂收集來的軟弓,射出這樣的效果; 能這讓二三百人,在院子裏肩膀挨肩膀,靜靜地等著這一刻到來。

    這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至少高俅清楚,自己就做不到。

    劉瑜點了點頭:“李四郎確是有本事的,日後你多與他走動。”

    “唯、唯。”高俅抱拳應了。

    劉瑜笑著對高俅說道:“放輕鬆些。”

    答“唯”,就是很正式,很莊重的迴答了。

    高俅不禁苦笑,這哪裏輕鬆得起來?前頭開道的剝波,都一步三迴頭地張望,死活擔心著下一波刺客,不知道在這風雨裏什麽地方冒出來,天知道還有多少刺客?天知道!

    不單高俅有這憂慮,神衛軍當值第二下名都虞候苗履也同樣很苦惱。

    因為苗授也收到了這消息,他當然能收到這消息,負責汴京城防就是三衙,殿前司扈衛帝王,步軍司和馬軍司就負責汴京城防,苗授當值,自然不可能南門大街發生這麽大規模的刺殺,他不知道。

    “正是陰雨淫惡,不若喝上幾杯,喝醉了,管他娘去?!”都指揮使聽了苗授的匯報之後,笑著這麽對他說道,看著苗授一臉的不解,都指揮使搖頭歎了口氣,卻對親兵打了個手勢,後者匆匆跑出去,然後進來手裏拿個一個沉重的托盤。

    “一百兩銀子,你若要錢,也可以替你換成一百貫。”都指揮使揭開盤子上蒙著的布,指著那盤小銀錠,這麽對苗授說道。

    “事關劉直閣啊!”苗授著急地說道。

    都指揮使望著他,象是在打量一個傻子,好半晌才說道:“你老苗家也是將門出身,這裏麵的道理你撕擼不清楚?別說有人出錢讓我們喝酒,就沒人出錢,咱們也不要去摻和文官的事!狄武襄如何?做到樞密使又如何,還不是惶惶而終?究其根底,說透了,不就是當年去摻和韓魏公和範文正公的事!”

    苗授搖了搖頭:“若是這麽講究起來,那拿了銀子,去喝酒,其實我就摻和了這事,這銀子我不能拿。”

    說罷苗授就往外頭走出去,都指揮使一時也沒理會他,不拿錢就不拿錢,別多事就好。

    但走出公事房,外麵的雨在下,苗授卻覺得混身的血如是在燒!

    於是他快步到營房裏,匆匆披了鐵甲,將兩把長刀交叉縛在背後,手裏提了樸刀,將鐵盔戴好,束好甲帶,便要提刀出門,卻就被剛剛下了值的兄弟湧入來堵著:“苗大郎,你要做甚麽?”

    “劉直閣你們可知道?對,就是劉經略相公!有遼人行刺於他,他身邊隻有兩個長隨,不知是否還有下一波刺殺,經略相公奉了詔令,要去召對的!相公一身正氣,自然是寧折不彎!上頭說不要摻和,我忍不下,我要去管這事!”

    苗授對他這些平日親近的同袍說了這麽一通。

    說著他拔開眾人,便向門外而去。

    “苗家大郎,平素有酒不曾少給你吃,何故看輕了俺等?”便有人這麽叫喚起來。

    一個指揮大約五百人,自然苗授不可能把五百都帶走。

    平素和苗授親近的,有十數人,全披了甲,隨著苗授向南門大街奔去。

    都指揮使聽著匯報,氣得臉都紫了:“他娘的,苗家大郎是吃屎大的麽?他帶了多少人?”

    “不到二十人。”來匯報的兵丁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稟報。

    都指揮使終於鬆了一口氣:“不到二十人?看來這廝還沒傻透,別去管他,當不知道這事!”

    大宋向來嚴防武人,如果苗授真的帶上一個指揮的人馬去管劉瑜的事,那隻怕不單都指揮使會被連累,連苗授他爹都一樣會吃掛落,至於十來人,那就不一樣了,所以都指揮使幹脆就不去管他,要倒黴,那也是老苗家自己倒黴。

    一腔熱血的苗授並沒有想那麽多,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來不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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