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富紹京前往富府,這麽早,京師卻已很熱鬧,難得連接雪晴了兩日,掃雪的人,進城賣東西的人,開鋪麵做生意的人,一團團的熱氣嗬出來,似乎給這冬日,帶來了許多的暖意。

    去到富府,由富紹京引著,在客廳坐定了,自然有下人奉了茶來。

    富家的謙細,當然教人無可挑剔,奉上來的不是茶湯,而是劉瑜喜歡的茶水。

    就是一個區區七品官,富家都能照顧到劉瑜的喜好。

    “家嚴精神不濟,方才堅持不住,又去小睡片刻,還請世兄寬坐些時。”富紹京叫了下人詢問之後,溫聲向著劉瑜這些說道。

    劉瑜點頭笑道:“無妨,能得世兄指點,也是受益匪淺。”

    兩人坐著,聊了一些京師軼聞之類,富紹京揮手教下人都退去,然後禁不住低聲問道:“世兄,昨日在梁園,當真是以二十敵四百?世兄莫怪我唐突,蘇子瞻、章子厚也好,司馬公休、梁況之也好,昨晚的幾場詩會,都說得比評書還要精彩。聽著便教人覺得一發千均,遙想世兄當時,真神往哉!”

    劉瑜伸手止住,尷尬笑道:“何足道?莫提了,世兄越說,我便越尷尬,皇城司的差事,不應該這麽辦的,這場麵愈是慘烈,便是我愈加無能啊。堂堂京師,竟讓敵國細作,撩拔出這等事,唉!”

    這時爐上水沸了,富紹京也沒叫下人,自己持壺衝茶:“世兄,話不是這麽說。”

    “我也知世兄與蘇子瞻是知交,若他為世兄說話,倒也罷了。司馬公休向來是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昨夜詩會,被人問起,都自己承認,當時受了驚嚇,都言語失措了。各家護衛,也都死傷殞盡,眾人能活著迴來,全賴世兄周全啊!”

    劉瑜聽著就微微笑了起來,怪不得司馬康會說他劉某人的好話。

    原來是打了埋伏“受了驚嚇,言語失措”,這是要堵死劉瑜拿當時的話來發作的由頭。

    都自承自己嚇壞,又認了是劉某人救了他的命。

    當時也馬上下跪磕頭道歉,日後劉瑜再提那茬,那便是劉瑜不對了。

    隻是劉瑜隨即又皺起眉來,看來他的名聲,當真如蔡京說的一樣啊,兇名遠揚。

    要不然的話,司馬康也不會急急把這口子堵住。

    但對富紹京來說,這是個新鮮事兒。

    富弼的小兒子,他怎麽可能經曆這種場麵?

    再說富家不但有權有勢,家教自小又好,連跟別人爭執都少見了,別說這種血肉橫飛,生死交錯的時刻,他當然不可能經曆過。所以他是真感興趣,壓抑不住又問了起來:“世兄,說一說嘛!”

    劉瑜真不願意提,問得急了,隻好微笑道:“若我辦的是秦鳳路經略司的差遣,當然這檔子事,倒也是值得誇耀的武勇。可兄弟我辦的差遣,是勾當皇城司公事,出了這等事,我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世兄仁厚,就不要教人自揭傷疤了。”

    這時卻聽著堂外蒼老的聲音響起:“富紹京啊富紹京,你若是何時有子瑾這份擔當和胸懷,老夫方才不必為你擔心啊!堂堂讀書人,誇耀什麽武勇?子瑾這般,才是正道,善戰者,無赫赫之名啊!這才是國家可以托付的大臣!”

    劉瑜這時已站了起來,整了衣冠,向由婢女扶著行入來的富弼行禮。

    富鄭公腳腿不好,見皇帝都是坐軟榻去的,在家裏要見客,便由兩個婢女扶出來。

    他在軟榻上半躺著,伸手示意劉瑜安坐。

    富紹京卻就不好坐著了,起身站在他父親身後,富弼目光一掃,示意他也退下去。

    於是富紹京拱手給劉瑜行了禮,便領著下人、婢女,全都退了出去。

    “官家一早就教人來傳老夫入宮去。”富弼撫須輕聲說道,似乎除了訓兒子之外,他永遠都是這麽輕聲細語;又如是坐在他麵前的,不是一個七品小官,而是王安石、曾公亮之類的宰執之輩,客氣得不行。

    “你的奏折,官家相必是仔細看過,又給老夫看過了。王介甫、曾明仲也看過,司馬君實也看過,上麵也有他們的批複。難得的是,老夫與司馬君實,這一迴總算跟王介甫、曾公亮的意見,是一致的了。你那份奏折,官家作主,是留中不發的了。”

    富弼微笑著說道,指著茶杯:“給老夫也沏一杯,淡一些。”

    劉瑜連忙衝泡了一杯,端了過去,卻苦笑道:“相爺厚愛,瑜感激五銘。隻是這事,當真是我做得差了。梁園之事,簡直就是一個笑柄,若這樣都不治罪,以後朝廷法度,何以服眾?戰死青壯,昨夜我便派了人,送了帛金去;家中人等,也盡交托摯友。怎麽責罰都好,這一迴,瑜不敢喊冤的。”

    富弼吹了吹那杯茶,喝了一口,放在邊上,卻對劉瑜問道:“子貢贖人,你應該是讀過的。雖不太恰當,大致一樣的道理,明白了嗎?你好好想想,今日若降罪於你,豈不是官不聊生,誰還敢任事?”

    子貢就是孔子的弟子,跑去外國,把自己國家被俘獲的人,贖迴來,然後謝絕了國家的賞賜。結果被孔子說,這樣搞不是好事,以後別人贖了人迴來,就不好意思去領賞,怕從此大家就都不去做贖人這樣的事情了。

    富弼說的是大致一樣的道理,就是說劉瑜麵對危機,仍然把損失降到最低,完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但自己破解了殺局,而且還保全了司馬康等等一眾人等的性命。這種情況下,如果降罪於他,那其他官員的考評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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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都要降罪,別人沒法當官啊!

    劉瑜就沉默了。

    富弼也沒有說話,隻是小口小口地喝完了杯裏的茶,然後方才望著劉瑜問道:

    “韓稚圭為何要你判國子監事,兼提舉外剝馬務,你有想過這其中的道理麽?還是覺得,韓相隻是故意作賤於你?”

    “瑜不敢。”劉瑜無奈苦笑著作答。

    富弼從袖袋裏,摸出劉瑜扔給王雱的印信、銀魚袋,示意劉瑜接過,然後微笑著對他說道:“老夫仔細看了隨你的奏折附上的陳條,子瑾,你是有才華的,按著韓相爺的說法,他是說你驚才絕豔。但你要知道,要走到宰執的位置上,單單才華,是遠遠不夠的。好了,你迴去,好好想清楚。”

    劉瑜愣住了,這什麽跟什麽嘛!

    怎麽會突然扯到宰執的位置?

    他區區一個七品官,還是特奏名的出身,怎麽可能去想宰執之位?

    富弼似乎看出劉瑜心中的疑惑,微笑重複了一次:“你沒聽錯,老夫要跟你說的,就是要走到宰執的位置上,單單憑著才華,任你驚才絕豔,也仍是遠遠不夠。你想通了,便是無阻坦途;你想不通,那就等著韓相爺迴來,好好再與你分說。”

    說到這裏,富弼便叫了富紹京入來,替他送劉瑜出府。

    出了富府之後,劉瑜仍然一臉茫然。

    直到吳十五牽了馬過來,請他上馬,劉瑜才迴過神來:“原來如此!”

    他卻是到了此時,方才把那層窗簾紙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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