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劉瑜並沒有發怒。

    “太後旨意,可有在公事房備檔?”他斯斯文文地問了這麽一句。

    還沒等高公子和那兩個入內院子開口,劉瑜又追問道:“太後旨意,可曾有繞過諸勾當皇城司公事官吏,由高公子直入大牢提審人犯?”

    這絕對是不可能的,除非認定劉瑜謀逆,或者準備把劉瑜革職,派人搜集劉瑜的罪證。

    除此之外,不論古今,隻要不是社會秩序完全混亂的亂世,誰都不可能發布這樣一道命令。

    不可能在明麵的公文上,要求繞過該管的官吏,直接去提人犯的。

    例如皇城司下屬的探事司,四十親事卒,那已是間諜和國家安全人員混合體了,他們的職能也是“伺察公事”。宋真宗的年代,皇城司查到有“禦龍直班院副指揮使”酒醉之後,所騎的馬失控,踏傷民眾,報上去給皇帝,皇帝也隻批示“可下開封府按問”。

    也就是讓開封府去管。

    而不會讓皇城司,繞過開封府這該管的部門,自行去處理這個當事人。

    但事實上皇城司是不是真的這麽老實?未必啊。

    司馬光在仁宗朝就吐槽“妄執平民,加之死罪,使人幽係囹圄,橫罹楚毒”,又說“京師吏民知所措其手足”。

    所以被劉瑜這麽一問,原來氣勢囂張的高公子和那兩個入內院子的雜役,立時就啞了口。

    這時卻聽得劉瑜又笑道:“公子光臨皇城司,本是美意,如何不讓下官一盡地主之誼?”

    “若本公子現在就要提人呢!”那高公子眼中兇光頓現,咬牙逼問。

    隨著他的話,身邊那風度翩翩的少年人急道:“不可!”

    “和叔不必多言!便無太後旨意,我高某人還提不了幾個人犯麽?”高公子冷笑道:

    “今天我便要看看,你劉子瑾如何擋我!”

    高公子身邊八名彪悍護衛,紛紛長刀出鞘。

    被關在牢房的鐵鷂子,先前隻會說“殺了我”的那個家夥,此前大笑道:“好!”

    劉瑜望向那鐵鷂子,展顏一笑:“隻恐未必能合你意。”

    說話間,劉瑜輕輕拍手。

    一支支的火把,便在這昏暗的大牢裏亮了起來。

    箭簇在火光下倒映著寒光,高公子略一側頭,便見得牢房之間,每一條狹長的通道裏,至少都有十枝以上的羽箭對準著這邊,隱約更有許多甲葉倒映著火光,明顯還有披甲之士,藏身黑暗之中,持刀負盾,一輪弓箭過後,便將掩殺過來!

    劉瑜依舊微笑看著高公子:“下官為何要擋公子?隻是請高公子,按著章程,先到公事房備檔,再依旨意,提走人犯就是。若太後旨意上,有繞過下官,徑直提走人犯之辭,還請高公子明明白白,告知下官就好了。”

    “本公子就不信,你劉子瑾敢動我高公繪分毫!”高公子咬牙向前一步。

    那身邊少年人急急扯住了他,正要勸說,突然聽著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

    “和叔,你放手,教高公子上前去,看看高公子要把左正言如何嘛!”

    少年聽著,嚇了一跳,苦笑著長揖及地:“恕無禮,請先生責罰!”

    從大牢入口行來的,卻正是不慍不火的程顥。

    他看著這少年,搖頭道:“刑和叔,涵養須用敬,進學在致知,你若悟不通這一層,終是為其所障啊。”

    緊接著,程顥就在這昏暗大牢裏,開始上課,沒錯,就是老師訓學生。

    這位刑和叔,名恕,和叔是他的字。

    以前在程顥門下學習過,的確是他的學生。

    程顥足足說了二十幾息,一點也沒停下來的意思。

    劉瑜就先受不了,打斷他道:“伯淳,高公子說是奉太後旨意,前來提這幾名鐵鷂子,你怎麽看?”

    程顥才想起來,自己是聽著蔡京溜出來報信,說有人持中旨,要繞過劉瑜,來皇城司大獄提人犯,還持刀仗劍的,所以他才生氣下來看看。誰知道一看見自己舊時學生,老師癮一上來,就忘記這事了。

    這時聽著劉瑜提起,程顥清了清嗓子:“此非一家之議,人犯所涉,是為軍國事,豈能以中旨提人而去?”

    高公子麵對程顥,就不敢跟麵對劉瑜那麽放肆了。

    士林的聲望值在那裏,別看這大半天裏,程顥被劉瑜支使得團團轉,覺得這位官職也不高,是個小角色?

    那是因為在細作、間諜上,劉瑜的專業素養、天賦,直接讓程顥服氣了!

    並且發生東華門遇襲的事,程顥知道輕重,願意聽從劉瑜這專業人士的指揮。

    就是王安石,被程顥當麵噴了,還要“為之愧屈”。

    當今天子,被程顥捉住講課,講到中午了,程顥還不放過皇帝,搞到皇帝沒午飯吃!

    所以高公子對上程顥,卻就收斂了許多:“先生所言極是。公繪無禮,自當歸去,閉門讀書以求自省!”

    高公繪是怕程顥等會也捉他上課,全然沒有之前的囂張了,打了眼色給手下,示意他們收起刀劍,眼看就要溜迴去。

    可是劉瑜怎麽會這樣就放他走?

    “且慢。”劉瑜第一時間就擋住了他。

    “高公子先前說道,是奉旨而來,安可如此遁走?”

    程顥也點頭道:“奉旨而來,當備檔。”

    劉瑜更逼進一步,指著那兩個入內院子的雜役說道:“高公子,何苦陷人於不義?”

    因為這兩個入內院子的雜役,為高公繪引路,就是因為對方奉有旨意。

    若是高公繪就這麽走了,那他們兩個算什麽?

    真如劉瑜所說,是要當內應來劫獄麽?

    並且,真要高公繪就這麽走了,這兩個入內院子的雜役,以劉瑜的性子,是不可能有好下場的。

    所以這兩位也禁不住出聲道:“公子先前相告,是有太後旨意的啊!”

    “如非公子說有太後旨意,小人安敢不報與左正言,便私自引路入獄中提人犯?”

    這兩個也是人精,知道這關頭要真讓高公繪就這麽走掉,那自己隻怕小命不保!

    轉腳敲釘,無論如何,也要把高公繪先前說過有旨意的事,先釘實下來。

    劉瑜看著,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高公子,你看,便是下官不擋你,你也走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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