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坊正一邊嚎叫著,一邊躥進院子裏。他倒是常客,劉瑜也是該管的上司,倒沒有許多虛禮。仙兒看著這坊正帽子都跑歪,嚇得就要去院子裏的大樹下挖土,那下麵是埋了幾件軍器,她和劉瑜在秦鳳路是經過風浪的,軍器在手,普通三兩條大漢,不見得能攔下仙兒。

    劉瑜伸手拉住了仙兒,皺眉道:“行了,天塌下來,怎麽也先砸死我,再砸你吧?忙啥?”

    “可是黃大叔……”仙兒望著那坊正,焦急地說道。

    “給你黃叔也打碗豆漿,然後坐下,吃饅頭,小孩子家家,別養成不吃早餐的壞習慣。”

    坊正姓黃,他倒是喜歡劉瑜這位上司的,主要是劉瑜不管事。

    基本上黃坊正在蓮花坊裏,說啥是啥,隻要把該交的份子錢交上來,劉瑜一般很少理會蓮花坊裏的各種雜務。

    說起來,這坊正雖然是個居委主任的角色,但權力要比現代的居委主任大得多了。

    史書裏寫得分明“為坊正所拘,立斷其腰領”、“買囑坊正,執送官司”。當然腰斬這命令不是坊正所下,但因為太白星在白天出現,有人抬頭去看,坊正就可以捉人,送去判刑;坊正覺得誰人不妥,就可以捉了送去官府衙門。

    所以劉瑜不管事,黃坊正的財路自然寬廣,平日也自由得多。

    不過今日他過來,卻是哭喪著臉,連仙兒給他打了豆漿,也沒有和平日一般道謝,隻顧著對劉瑜說道:“這禍事不得了啊大老爺,那青龍賭檔,卻是司錄參軍的內弟所開,這下完了!”

    劉瑜吃完了饅頭,把碗裏豆漿喝盡了,在仙兒端來的水盆裏淨了手,才不慌不忙向黃坊正說道:“當日那苦主不是錄下口供了麽?他開賭坊倒罷,自己開賭坊,自己出千這麽沒品我也不說他了,被人揭穿了不認慫還要打人,你站出來說話,有什麽不對?”

    這事說起來,是幾個福建商人到汴京辦事,隨便過來蓮花坊走親戚,見著賭檔,就入去玩兩手,結果輸了一匹絹、十兩紋銀。

    在北宋年間,這是很大一筆錢,對於老百姓而言。

    一貫錢一千文,一石米在這年頭是六七百文價錢。

    一兩銀差不多價值一貫,一匹絹值多少錢?大約要十三貫大錢。

    要把銀子和絹都換成大錢,得兩三百斤重。

    並且絹和銀,基本是硬通貨,可以跟外國交易的,大錢的話,西夏商人不一定會收。

    這麽大一筆在賭坊輸了,結果苦主之中,有人發現賭檔出千,並且捉到了。

    賭坊不是息事寧人退錢,而是叫了坊間潑皮,把這三名苦主打了個半死。

    這事鬧到黃坊正這裏來,他問劉瑜拿主意,劉瑜本是不管事的,但聽著這事,感覺這也太惡劣了,就跟坊正過去,站出來調解,讓那賭坊退了錢,並賠了苦主湯藥費。

    當時賭坊主事是不肯的,劉瑜也怒了,說那坊正把這兩夥人都送開封府吧,到時我做個人證,並且要是這賭檔日後走水之類的,他就不管了。

    賭坊主事才不得不妥協,按著劉瑜說的退錢、賠湯藥錢。不過人當時就擱下狠話:

    “劉老爺,咱也不是那無腳蟹,您啊,等著公侯萬代!”

    黃坊正苦著臉對劉瑜說道:“您看,這不就來了麽?您要出了事,小人哪還有得好的?”

    “能夠知司錄參軍事的差遣,怎麽也有正七品,人要捏死小的,不跟捏死螞蟻一樣?大老爺,這可如何是好啊!”

    差遣是臨時工,但當臨時工,通常也得有一定份量;比如劉瑜這是正九品的大理寺評事,想去做知開封府司錄參軍事的差遣,基本是不可能的,中間差了好幾級呢。

    劉瑜拍了拍黃坊正的肩膀,對他說道:“沒事,這事咱們有理有節……”

    “有理有節?劉朋友,你的事發了!速速隨我等到公事房,聽候上官發落!”這時門外卻就有人帶了七八個夥當,都是兩臂紋了龍虎的。

    說話的領頭者,卻是左軍廂的另一個屬官,也就是劉瑜的同僚。

    此人身著青色曲領大袖官服,襆頭上不倫不類插著一枝花,焦黃臉皮上一對三角眼,尖下巴生著幾根老鼠須,麵目可憎這四個字,倒便是此人寫照。

    隨他來的那花臂伴當,都執著皮索,便要上來把劉瑜捆了。

    “撲哧!”劉瑜禁不住笑出聲來,對那些花臂伴當說道,“這是要綁票朝廷官員?要綁你們也讓他來綁啊!江湖漢子仗義,也不是這樣的,他是讓你們來背黑鍋啊!”

    那些伴當聽著不禁停下腳步,迴望那三角眼的官人。

    “啊呸!”三角眼一時氣急,衝著劉瑜罵道,“我範某人是來救你,你別不識好歹!我要不是生得這副模樣,堂堂進士出身,怎麽也得有個幹當官的差遣,至於跟你這‘特奏名’混成一樣?左軍巡的趙判官,便在公事房候著發作你!把你縛了去,教他看著出了氣,訓斥一番便也過去了。不然的話,這迴要發作你的罪名,剛我聽著,可足足十數項!”

    城南左軍廂差不多就是街道辦,左軍巡的判官,卻就是開封府司法係統的官員。

    趙判官說起官職級別,比起劉瑜和這位範儀,也就高半級,從八品。

    問題卻是,人就是上峰啊,有管轄權的上級領導啊!

    “這真是潑天一般的禍事,你還笑!搞不好就革了你這官身去!”範儀看著劉瑜一臉不在乎,氣得那瘦巴巴的胸膛不住起伏。

    潑天的禍事,從黃坊正口中說出,和從範儀嘴裏說來,那就是兩迴事了。

    黃坊正那是恐懼才發慌,範儀說出來的,卻就真的是致命的事。

    如果是正經進士,革去官身倒也罷了,隻要不是“追奪出身以來文字”,總能起複的。

    但劉瑜不是正途進士,他“特奏名”的出身,也就是類似於特招的恩科,這一旦被上峰拿住把柄,開革了官身,想要起複?那就真的難如登天了。

    這時門外又跑進來一人,卻是左軍廂的書手,平時和劉瑜有些交情,他急急跑入來說道:“不好了!府裏的司錄參軍也過公事房來,我送茶水上去,聽著王參軍和趙判官的言談,卻是要將劉兄呈交有司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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