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周平原的法陣工事,一共花了蕭聰七天的時間,從開始到結束,一直風平浪靜。


    由此看來,木聖塔塔主魏習臻和水聖塔塔主梅若芝的閉關之地十分安全,蕭聰也不願再畫蛇添足,於是在法陣布置完的第二天啟程,去往最後一處閉關之地--彌羅丘。


    不過,既然已經來到了古周平原,那便沒有理由不去看看贏族和白蓮寨,畢竟相識一場,他們跟趙三平一樣,都在蕭聰要拜訪朋友的名單裏。


    而且隻要稍微改改路線,就能經過日落山脈,正好去獸主那兒也看一看,不久之後,他們就要去三尊道場碰運氣了,如果可以的話,或許還能帶上湘怡,她的本體是虛空古獸,關鍵時刻肯定能發揮重要作用,人多力量大嘛。


    雲際沉沉,大雨滂沱。


    蕭聰要去贏族探望,路線改變,之前布置的傳送陣自然已經用不上,追遲和承法駒撐著那麵奇異的結界,在穀周平原莽莽叢林之上風馳電掣,他們不敢飛的太高,也不敢飛的太低,飛太高怕被雷劈著,飛太低怕會觸發某種巧妙的陷阱,因為古周平原應該不乏像雨神那樣的奇異生靈,他們在雨天隱匿自己的氣息和精神波動,恐怕連現在的皇甫翾都發覺不了。


    蕭聰沒有記路的習慣,所以這事兒還得靠歐陽尋,時隔多年,歐陽尋也沒多少印象,但他一向是個細心的人,當年穿越古周平原去往大荒的時候,每一處特別的地方都被他在地圖上做了標記,於是現在他又將當年的地圖拿出來,端在眼前仔細觀摩。


    目光在地圖上停留沒多久,歐陽尋豁然抬起頭來,麵帶驚恐之色,


    “追遲,落在你們結界上的雨水都到哪裏去了?”


    追遲漫不經心地迴答說,


    “這還用問?當然是流走了!”


    蕭聰若有所思,追遲話音剛落,他也猛地抬起頭來,雖然不像歐陽尋那般驚恐,但卻有幾分嚴肅,


    “雨水順著結界表麵流淌的景象會暴露我們的行蹤……追遲,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降落!”


    豈料追遲一點都不在乎,


    “我說兩位大聰明,您倆也太小看我們哥幾個了吧,這結界可是看家的本事,能有這麽弱智的漏洞?切!”


    蕭聰和歐陽尋麵麵相覷,明顯從對方臉上看見了尷尬,歐陽尋還不忘硬著頭皮嘴硬,


    “小心沒大錯嘛。”


    可追遲卻充耳不聞,看似是給歐陽尋留了個台階,實則拽到了極點,就像那個誰說的來著--明言著輕蔑什麽人,並不是十足的輕蔑,惟沉默是最高的輕蔑——最高的輕蔑是無言,而且連眼珠也不轉過去。


    大雨稀裏嘩啦地已經下了整整一天,還是沒有減小的跡象,雨幕迷蒙了景致,又是在大平原之上,歐陽尋很難找到明確的坐標,於是便指錯了好幾次路,再加上追遲他們維持結界的時間有限,所以一天下來,兜兜轉轉,並沒有什麽進展。


    入夜,暫宿林中,歐陽尋支起那頂特製的帳篷,像往常一樣升起篝火,一行六十多人呆在裏麵略顯擁擠,但卻找到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吃過晚飯之後,眾人簡單規劃了往後的路線,便和衣歇息,一來今日奔波讓大家都有點心累,二來,雨天不本就是最適合用來睡覺的嘛。


    醜時剛過,皇甫翾猛地坐起身來,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幽女,而後開始搖晃另一邊的蕭聰,


    “哥哥,快醒醒!”


    蕭聰倏然睜眼,黑暗中仿佛有亮光一閃而過,


    “怎麽了?”


    “嗯?”


    “出什麽事了?”


    ……


    歐陽尋擦亮用來照明的寶珠,得以看見帳篷裏的人除了幽女都已經醒來,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在那張微微有些扭曲的無暇俏臉上,歐陽尋的表現比星流雲還緊張,


    “這是怎麽了?”


    魁梧青年手足無措,慌慌張張地爬到幽女跟前,剛伸出手去,另一道聲音便在耳邊如驚雷炸響,


    “別碰她!”


    蕭聰疾言厲色,他雖然不是首先發現幽女異樣的人,但在場的人中,恐怕就數他最是了解幽女的問題,


    “幽女姐姐恐怕也已經到了衝關破境的時機,但她覺得此處危機重重,不想給大家添麻煩,所以一直在強壓著,可因為有上一次走火入魔的硬傷在,雖然也是摘星境的修為,她卻很難像我們那樣延長破境的時間,現在的她就是一條被淤泥堵塞的河道,一旦決堤,後果不堪設想!”


    說著,年輕人緩緩唿出一口氣,看上去小心翼翼的。


    “那現在怎麽辦?”


    “小聰,趕緊想想辦法啊!”


    歐陽尋和星流雲已經急紅了眼,說起話來跟祈求一般。


    蕭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到了兩人的感染,當機立斷道:


    “問題的根源還是在精神上,翾兒,咱倆試試,為今之計,也隻能如此了。”


    皇甫翾迴答幹脆,


    “好!”


    蕭聰想了想,又道:


    “讓追遲馬上啟程,給我死命地往迴趕,兩個時辰後,還望前輩立即施展融合秘法,這一次,我們要賭一把,拜托前輩了!”


    趙三平微微頷首,定定迴道:


    “吉人自有天相,蕭族長就放心幫郡主脫險去,貧道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定要護下二位的周全。”


    蕭聰在眾人之間掃視一圈,最後對皇甫翾道:


    “來,開始吧。”


    兩人一左一右在幽女身邊盤坐下來,閉眼掐訣,額頭上那如冰雪鑄就的神秘符篆愈加璀璨,當然,皇甫翾腦後的銀色法盤也沒有缺席,應魂咒其實才是治療幽女的重要手段,這是她跟蕭聰之間心照不宣的事。


    趙三平以大法力將已經進入狀態的三人轉移到追遲背上,餘者該上馬的上馬,還展翅的展翅,歐陽尋雖然找不到去往贏族部落的具體路線,但迴玄真東界的大致方向卻還是胸有成竹的。


    幽女的意識世界中,慢慢顯化出蕭聰和皇甫翾的形象,這是他們第一次到此處來,環顧四望,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出乎意料,幽女意識世界裏的景象,沒有山清水秀,沒有浮世繁華,甚至沒有半點與女子相關的東西,這裏竟然是一座劍壇!


    無數把兩人高的巨劍成圓形一圈圈地排列開去,它們千奇百怪,十分整齊,中間空出一片直徑百來丈的圓形區域,而在圓形區域中間,是一座古老的祭台,約六人高,四麵的浮雕,竟然是商荼!


    皇甫翾張著小嘴,一臉不可置信,


    “想不到幽女姐姐的精神世界,竟然是這樣一副景象,可幽女姐姐人呢?不會是……”


    她的目光迴到祭台,緊接著倒吸一口涼氣兒。


    蕭聰悵然一歎,


    “我們都知道,意識世界的景象是生靈精神狀態的表達,並不是一成不變的,現在幽女姐姐的精神狀態就是這樣了,祭台是她為延長衝關時間而自己作的繭,至於這些巨劍,則是在她在此非常時期泛濫的劍意,你看,又一柄巨劍快要形成了。”


    皇甫翾扭頭朝蕭聰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見到一柄蛇劍幻化成型。


    但聽得蕭聰繼續道:


    “等最後一把劍取代這座祭台,幽女姐姐便會像上次那樣走火入魔,而且肯定還要嚴重,唉,說起來也怪我,都已經知道有此問題,卻忘了多給幽女姐姐進行幾次靈魂修複,若是多關心一下她,可能就不會有今天這檔子事兒了。”


    “也不能全怪哥哥,誰都不想幽女姐姐受苦,事情都已經這樣了,盡全力幫姐姐恢複,才是頭等大事,哥哥,你說呢?”


    看著皇甫翾那柔情似水的眼眸,蕭聰點點頭,嘴角翹起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


    “往之有諫而無悔,來者不棄方可追,正事要緊。”


    皇甫翾展顏而笑,


    “哥哥剛才講的,我都聽懂了,接下來哥哥隻要把精神力量發散出來,剩下的就都交給我,相信我,絕不會讓哥哥失望的。”


    蕭聰拍拍皇甫翾的胳膊,眼神肯定,


    “我一向都相信你。”


    “嗯嗯,那就趕緊幹活吧,事不宜遲,爭取速戰速決。”


    “好!”


    蕭聰自然而言地站在那兒,閉眼掐訣,寶相莊嚴,大片大片的金色符文從他身上紛飛而出,活潑如春日裏的蝴蝶。


    皇甫翾十指翻飛,舞步款款,牽引著那金色的符文鱗次櫛比地排成一麵,而後青蔥細指在上麵輕然一觸,道道漣漪蕩漾開去,眼前成麵的符文竟然融合在一起,變成一張畫布,而隨著蕭聰那邊符文的不斷補充,畫布還在不斷延展,看樣子,應該是要在圓形區域圍一圈。


    一隻畫筆憑空出現在皇甫翾玉手之上,這時候的她卻閉上了眼睛,筆尖落於畫布,緩緩勾勒出一條頗有韻味的弧線,而後漸漸行雲流水開合有度,直至肆意揮灑酣暢淋漓,他像一名技藝超絕的伶人般左右騰挪翩翩起舞,動作優美挑不出半點瑕疵。


    畫布上的景致越來越豐富,遠有青山綠水白雲飛雁,近有亭台樓閣假山軒榭,一方清池蓮葉接天花開正豔,傾國傾城的女子坐在池邊的石頭上,正把手伸向最近的一朵蓮花,這女子長的跟幽女一模一樣。


    而皇甫翾的最後一筆,正是落在了這女子的眸子。


    畫筆憑空消失,皇甫翾鼓著腮幫子長長地唿出一口氣,睜開眼來,這時候蕭聰亦是似有所感,恢複了常態。


    “這是……”


    蕭聰話沒說完,便見眼前這環形的圖景如潮水般向外漫流而去,淹沒了那一把把形形色色的巨劍,取而代之的是畫中的事物。


    蓮花輕輕搖曳,坐在池邊石頭上的女子也跟著活了過來,柔荑繼續伸向咫尺之距的蓮花,清澈的眼神,和煦的笑,看上去是那樣溫婉動人。


    與此同時,祭台也消失不見了。


    幽女並沒有將那朵蓮花摘下,僅是碰了碰蓮瓣便收迴了手,臉上卻顯出難得的滿足,她不經意的轉臉,終於發現不遠處還在錯愕之中的蕭聰和笑意燦然的皇甫翾,怔了怔,如夢方醒。


    蕭聰迴過神兒來,先是對幽女呲牙傻笑,然後轉過臉去衝皇甫翾投去肯定的眼神,豎著大拇哥道:


    “你可真行!”


    皇甫翾搔搔腦袋,憨態可掬,


    “哥哥過獎啦,要不是有你幫忙,我可做不到這些。”


    “那也已經很了不起了,換作是我,恐怕想都不敢想。”


    蕭聰這一次是打心眼裏佩服皇甫翾,用此般瑰麗景色替代之前的劍壇,歸根結底是一種感化和拯救,在祭台之外重塑一個幽女靈魂的投影,進而將其接引而出,祭台便自動消失,這一招偷天換日,端的是巧妙絕倫神乎其技。


    兩人說話間,幽女走到近前來,對著皇甫翾恭然施禮,剛想開口,卻被皇甫翾搶先說道:


    “姐姐,你我之間不言謝字,更不需如此多禮,什麽公主殿下、微臣之類的字眼也別提了,不管我是鴻翔還是皇甫翾,我們都是生死夥伴,再說了,你要是把我抬的高高在上,哥哥會怎麽想?姐姐,你可不能害我啊!”


    幽女聞言,嫣然一笑,隨即也不再客氣,便站直了身子,她環身遠望,眼中是滿滿的喜歡,無可媲美的臉上似要開出一朵花來,假如此時歐陽尋在這兒,又該如癡如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太美了!這一切實在是太美了!我真的感覺好開心!”


    她的目光重新迴到皇甫翾這兒,滿懷感激地拉起皇甫翾的手,顯出幾分小女兒的嬌態,


    “不管怎麽說,翾兒,我還是想謝謝你,你為我勾畫的這一片旖旎,是我這輩子從未有過的美好,我也是頭一次體會到,生命竟然可以這般鮮活,謝謝!”


    皇甫翾掀起了嘴角,以一種尋常閨蜜的口吻說道:


    “那姐姐可一定要保護好它喲。”


    幽女用力點頭,


    “你放心,我會的,一定會的!”


    “那姐姐接下來該做什麽?”


    皇甫翾眉宇間泄露出記憶裏的狡黠,而幽女卻顯得有些懵懂,


    “接下來……該做什麽?”


    “衝關渡劫啊,”皇甫翾故作歎息,“姐姐不趕緊衝關渡劫,怎麽保護這一片好景色!”


    “可是……”


    幽女遲疑,蕭聰適時開口,


    “姐姐不用擔心,有我們在,不會出任何問題,我已經讓他們盡全力往外趕,想來現在已經處於安全地帶了,就算不是安全地帶也沒事兒,大荒都走過來了,區區古周平原能算得了什麽!”


    “那好吧……”


    幽女點點頭,蕭聰這睥睨山河的氣魄,她想不信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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