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風和暢,午後的陽光懶懶地灑在桌上,耳畔不時傳來幾聲若即若離的鳥叫聲,新翻泥土的芬芳混在茶香裏沁入心脾,引發了身體裏的某些東西,蠢蠢欲動,在毛孔裏唿之欲出。


    蕭聰再次放下手中茶盞,身體後傾,輕輕地壓在椅背上,仰起頭來,深吸一口氣,便閉上了眼睛,去享受這一刻久違而難得的靜謐。


    他終於感覺自己的身心真正地放鬆了下來,精神世界裏洶湧的波濤也漸漸平息,內外皆是一片祥和,安靜得像一麵秋日的湖水。


    小憩片刻,蕭聰睜開眼睛,勁腰輕輕一挺,便直起身來,這短暫的休息,竟讓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仿佛腦海裏那些驚險刺激的迴憶隻是一個夢。


    他喜歡這種心境,卻不敢在此逗留太久。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呐,嗬嗬。”


    年輕人自嘲一笑,順手從彌芥中取出之前幫法靈從商荼劍進入神忌劍時繪製的陣圖,將其平鋪在桌子上,仔仔細細地研究起來。


    日頭不緊不慢一刻不停地往西走,於不知不覺中開始有墜落之勢,在金燦燦的落日餘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拉著一輛板車往小別院這邊行來。


    久置不用的板車,車軸因缺油而吱吱作響,卻與鴻生樸實的形象一起,為整幅畫麵添了幾分詩情畫意。


    蕭聰抬起頭來,揉揉幹澀的眼睛,轉首望向窗外,正好看見鴻生拉著板車進入院子裏,車上有各種鮮果時蔬肉脯和一口大箱子,箱子看著像青銅質,稍微一想,倒也知道裏麵裝了些什麽。


    年輕人站起身來,走到門口,笑道:


    “喲嗬,運來的還不少,辛苦了哈。”


    鴻生放下肩繩,笑容靦腆,


    “不辛苦,不辛苦,這才哪兒到到哪兒啊,對了,蕭四少爺,這些東西,我卸在那兒?”


    蕭聰四下一望,忽然想起,除了歐陽尋和他之外,沒人能進得了小別院,所以這席宴還得擺在小別院外麵,可歐陽尋他們還沒迴來,將板車直接擺在門外好像也有點兒不太像話,於是迴答說:


    “先放在那兒吧,等你們家歐陽少爺迴來,自有他的去處。”


    鴻生點點頭,


    “蕭四少爺,那接下來我幹點什麽?”


    蕭聰微微一笑,


    “接下來就沒你什麽事兒了,換我來疏鬆疏鬆筋骨,不過你要是願意的話,給我打打下手也行。”


    “好嘞!”鴻生答應的既幹脆又快活。


    抬頭看看天色,蕭聰納悶道:


    “都這個點了,你們家歐陽少爺怎麽還沒迴來?”


    鴻生一邊解著車上的綁繩,一邊說道:


    “剛才聽內院的長老們說,為了答謝你們的相助之恩,府主帶他們去寶經閣了。”


    “嗯?”蕭聰詫異問道:“蕭家將也去啦?”


    “您說的是那二十幾名鐵甲人嗎?他們一直都在門口守著呢。”鴻生向蕭聰這邊看了一眼,然後繼續轉迴頭去認真解他的綁繩。


    “哦對,他們進不來呀。”


    明白了其中的緣由,蕭聰莞爾一笑,而後大步向門外走去。


    二十七名蕭家將,在小別院外圍成一圈,一個個就那麽直挺挺地站著,跟出自於名家之手的雕像一樣。


    見蕭聰走出門來,收在正門牆邊的幾個蕭家將朝蕭聰恭敬行禮,為首的蕭大說道:


    “族長,您來了。”


    蕭聰擺了擺手,


    “說過多少遍了,這些沒必要的禮節都免了,整天拜來拜去的,也不嫌累的慌。”


    說著,長歎一聲,接著問道:


    “歐陽尋他們呢?”


    “跟著歸師父去寶經閣了。”


    “就那麽簡單?”


    幾名蕭家將麵麵相覷,蕭大迴道:


    “這個……屬下實在不知。”


    蕭聰撇撇嘴,語重心長道:


    “我說哥兒幾個,咱可不能這麽繼續木下去了,怎麽說你們也都是成年人,該有的本事咱可一樣兒都不能少啊,不然以後怎麽行走玄真獨當一麵。”


    蕭大低頭稍作沉默,而後抬起頭來定定迴道:


    “族長教訓得是,屬下記住了。”


    “真記住了?”蕭聰狐疑。


    蕭大狠狠點頭,


    “真記住了!”


    “好,那我就看你們以後的表現,不能讓我失望哈。”


    “族長放心,屬下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蕭聰笑笑,忽而問道:


    “你們怎麽不跟著去寶經閣走一趟?”


    蕭大迴答不假思索,


    “屬下隻負責守護族長,其他事一概不過問。”


    蕭聰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勾勒出一副意味難明。


    蕭大看著主家那張人畜無害的小臉,一下子醒悟過來,連忙糾正道:


    “不,屬下應該跟著去的,準確掌握他們的動向,也是對族長的保護。”


    笑容消失,蕭聰如翻書般換上了一副不悅之色,


    “這一根筋的毛病怎麽就是改不了呢?有些話沒必要說出來,心照不宣就行了。”


    蕭二十七現在後麵忍俊不禁,調侃道:


    “族長,蕭大的榆木腦袋就這樣兒,這輩子肯定是沒救了。”


    此言引得其他幾名蕭家將跟著笑出了聲,卻也讓蕭大有點無地自容氣急敗壞,


    “閉上你的臭嘴,我說我能做到,我就能做到!”


    “好好好,你是頭兒,你說是啥就是啥。”蕭二十七故作妥協以退為進,讓不善言辭的蕭大有氣撒不出,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的確讓人有點抓狂。


    蕭聰看得有趣,忍不住添油加醋,


    “蕭大,聽聽人家說的,不是你族長我挑事兒哈,這咱能忍?”


    蕭二十七一聽這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抻著脖子怨道:


    “族長,您這就是挑事兒,有您煽風點火,他要真急了肯定得揍我!”


    “哎呦,怪我嘍?你自己找的事兒,還不允許我說一句了。”


    “族長,您這可不對,我那是配合您教育蕭大,您可不能卸磨殺驢啊!”


    “我讓你配合我了?”


    “您是主,我是仆,但凡您有需要,我就得全力以赴嘛,要是什麽都得經您吩咐,那我豈不是太差勁了!”


    “哦,”蕭聰緩緩點頭,了然道:“就是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嘍?”


    蕭二十七打了個哈哈,


    “族長,咱這事兒可沒到那麽嚴重的地步,不過理兒確實是這麽個理兒,當然,還是那句話,您是族長,您說是啥就是啥。”


    蕭聰嘴角忍不住抽了兩抽,笑容也變得勉強起來,這蕭二十七明顯是參透了他話裏的圈套--用君臣之道來噎人,對於這麽一句流傳已久的前賢聖理,若是反駁,則表示自己心中有悖逆之想,可若是承認,之前重重也就成了嘩眾取醜。


    蕭二十七不能反駁,但也不願承認,於是劍走偏鋒釜底抽薪,直接將問題淡化,模棱兩可的迴答半是反駁半是妥協,倒讓蕭聰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他還能說什麽呢?反正不能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了,否則他就有上綱上線濫用淫威的嫌疑,可他一直都在做一個平易近人的明主啊,算了,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正好也能稍稍拉進一下跟他們二十七個之間的關係,


    “好一副伶牙俐齒巧舌如簧,你這樣的出現在蕭家將裏,也算是一朵奇葩了,今個兒念你是初犯,便饒了你這以下犯上之過,下不為例。”


    “蕭二十七謝過族長!”


    身著玄甲的少年趕緊躬身作揖,聲音裏帶著青春氣息的快活,透過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蕭聰可以想象在冰冷的麵具之下是一副怎樣頑劣的表情,這讓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天道軒的時候,於是心中不禁感歎,


    “能活得跟個孩子似的,真好!”


    他又抬頭看了看天色,那燈籠似的日頭已經碰到矮山的山尖,在空地上投下越來越長的黑影,殘光染紅了雲團,殷殷勝血,明暗之間,如歌如泣,像極了他就快要結束的青春。


    年輕人心有所感,低下頭,輕聲說了句,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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