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穆府,剛剛過了三更,福泰一路急急走進了內院,在門外輕聲唿喚著。


    “老爺,老爺?”


    穆彰阿年紀大,睡得淺,此時便一下子被驚醒了過來,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心中頓時有些不快,沉聲道:“有事?”


    “迴老爺,西淩阿大人來了,有急事求見老爺......”


    聽到這裏,穆彰阿心裏頓時一陣激靈,西淩阿乃滿洲正白旗,其祖父是乾隆間內大臣阿那保,現如今是圓明園隨扈的禦前侍衛,他不在園子裏伺候著,這個時候突然造訪,定然出了大事,搞不好.......


    道光皇帝今年也六十有五了,這個年紀放在大清皇帝裏麵已經算長壽了......


    穆彰阿顧不得其他,他沒有搭理一旁側福晉伸過來的手,徑自撩開了涼帳,一邊在下人的伺候下穿著衣服,一邊吩咐福泰,“去,快請他去廳裏候著。”


    “嗻。”


    福泰急匆匆退去,穆彰阿深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已經開始飛速思索著,等會遇到一些緊急情況該如何應對,之前的一些計劃是否需要修繕......千件萬件要緊的大事在他的腦海中盤旋而過,而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片刻內。


    等穆彰阿穿著一身袍褂走進了正廳裏時,西淩阿似乎聽到了聲音,他也不等通報,徑自上前請了一個安。


    “鎮常,快快起來說話,你深夜來我府上,可是出了什麽事?”


    西淩阿輕聲道:“還請中堂速速隨我前往圓明園,皇上要召見。”


    皇帝深夜召見,穆彰阿頓時手一抖,他揮手斥退了廳裏其餘人,低聲道:“鎮常,可是出了什麽變故?”


    盡管穆彰阿這番問話多少有些犯忌諱,但是此時也顧不得那麽多,就連西淩阿也沒有隱瞞的意思,他走上前來低聲道:“廣東傳來了緊急軍情,惠州大敗,廣東水師疑似全軍覆沒......據說連廣東水師提督和一鎮總兵都投了敵!”


    “什麽?”


    穆彰阿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整個人都幾乎要站立不住,以致於西淩阿連忙將他身體扶穩。


    “中堂,您這個時候可不能亂啊!”


    “皇上,皇上知道消息了?”


    穆彰阿鎮定了下來,他此時已經想到了更壞的結果。


    西淩阿上前一步,用極低的聲音說道:“皇上上了春秋,望七之年接連遭了兩樁逆事,吐了幾口血,太醫院剛剛用了方子......”


    穆彰阿深深歎了一口氣,光是這些話就已經很敏感,再問其他的就更不合適,他也不再多問,否則稍有不慎就是滔天大禍,便立刻吩咐了福泰,前去拿了朝服補褂,由奴婢幫著他穿上,緊接著側福晉上前來給他身上係著了一隻精繡荷包。


    “老爺,裏麵有切好的參片,若是精力不濟,就含一片在嘴裏。”


    “唔唔。”


    穆彰阿也不敢怠慢,將涼帽戴在頭上,和西淩阿一路走出了府邸,而此時門前已經有一頂青轎在候著。


    “鎮常,你先去吧,老夫隨後就到。”


    “是,中堂大人。”


    西淩阿盡管是奉了皇命前來,但是他的身份也的確不適合在穆府待太久,說完便翻身上馬,帶著數名大內侍衛疾馳而去。


    等穆彰阿的轎子出了中門,到了海澱的圓明園時,一路已經有人候著,迎著老中堂穿過了正大光明殿、奉公無私殿以及九州清晏,很快就到了道光皇帝晚年常常居住辦公的慎德堂。


    此時慎德堂內外燈火通明,盡管有許多小太監進進出出,但是人人都把腳步放輕,就連唿吸也不敢大喘氣,倒顯得此地無比安靜。


    眼看著穆彰阿到了殿前正門,奏事處總管太監陳進忠連忙迎上來,也顧不得客氣,連忙低聲道:“中堂大人,皇上說您來了就直接進去,不必通傳。”


    穆彰阿微微拱手,便一腳走進了正殿,抬眼便看到了裏麵已經聚集了數人,軍機大臣賽尚阿,還有禦前大臣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以及紮薩克多羅郡王僧格林沁,過了片刻以後,軍機大臣祁寯藻和陳孚恩也都趕了過來。


    眾人還沒來得及寒暄,陳進忠從西暖閣內走了出來,輕聲道:“諸位大人,皇上傳召。”


    當一眾大臣走進了暖閣的時候,隻見道光皇帝半躺在禦榻之上,臉色泛著不正常的潮紅,身旁還有一個小太監正扶著他的身體。


    “奴才等拜見皇上。”


    “臣等拜見皇上。”


    暖閣內跪倒了一大片,道光皇帝伸出了略顯幹枯的手,有氣無力地說道:“陳進忠,將折子給他們念念。”


    陳進忠連忙從禦案上拿起一本奏折,沉聲念了一遍,其中內容就關於惠州東路軍大敗以及大鵬所城遇襲導致廣東水師全軍覆沒的消息,而更令人膽戰心驚地還有廣東水路提督賴恩爵和碣石鎮總兵曾逢年投降的消息,之後便是何汝霖以及文慶等人商議的處置,其中就包括對綠營換將的一些措施。


    眾人聽完折子的內容,任誰也不能再對綠營表示信任了。


    大清朝堂堂從一品水師提督,還是深受國恩的賴家都選擇了投降,還有哪個綠營漢官能更值得信任?


    即便是穆彰阿等人也不好再為漢臣開脫,隻能先盡量讓道光皇帝平息怒氣。


    當然,道光皇帝在吐完血以後,反而不怒了,他已經深刻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當下大清朝有六十萬綠營,更有億萬漢人百姓,而八旗加起來也就二十萬人,且早已經腐朽不可戰,那麽大清朝眼下要靠誰來平亂?


    在這個關鍵的問題麵前,道光皇帝思考了許久都沒有得到結論,隻能先將一眾大臣召集過來,打算旁征博引,討論討論這個問題。


    不過,在討論問題之前,道光又讓陳進忠念了另一篇奏折,而這一篇奏折便是奉旨赴粵的欽差副使曾國藩所奏,其中的內容正是關於裁撤綠營。


    等折子念完後,道光皇帝掃視眾位大臣一眼,緩緩道:“你們說說吧。”


    首席軍機大橙穆彰阿自然是要說話的,隻是他現在還能說什麽,除了麵上的一些嚴懲片湯話以外,最後無非就是一點,大清朝真要訓練八旗新軍了。


    再指望漢人替咱滿人守江山,那就是在自掘墳墓。


    其他的幾個大臣也都或多或少表達了類似的意見,再無一個人為漢臣說話,就連祁雋藻和陳孚恩,也都讚同了曾國藩裁撤綠營的折子,像慣於投機的陳孚恩甚至認為應該裁撤一半的綠營,空出來的銀錢全部用來訓練八旗新軍,同樣派人去采購洋槍洋炮,用西洋之法來訓練新軍。


    聽到這番話後,領侍衛內大臣僧格林沁率先就坐不住了。


    在僧格林沁看來,大規模發展洋槍洋炮裝備八旗,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大部分人對僧格林沁的印象是英勇善戰,尤其擅長騎兵作戰,但是很多人卻沒注意到,僧格林沁的軍事生涯開端正是從執掌火器營事開始,可以說他很了解火器。


    僧格林沁認為火器與弓箭比起來,在實戰中並沒有占據太多的優勢,一方麵火器百步以外就難以命中,精準度不如弓箭,另一方麵火器填裝麻煩,即便經過長期訓練,也至少需要三十息以上才能完成裝填,而三十息時間,都足夠弓箭射出三箭了,真要打起來,滿洲的重弓也不會輸給火器。


    但是有一個關鍵問題,那就是想要訓練一名足夠精銳的弓箭手,至少需要三年以上的時間,且不是人人都有這種天賦,從而限製了弓箭手的選材。


    反過來說,熟練掌握火器就要簡單許多,哪怕是一個從來沒有訓練過的農民,頂多三天時間就能熟練使用火器,三個月下來一些陣型戰法也都能學會,而像這樣速成的火槍手跟三年甚至更久練出來的弓箭手,放在戰場上的作用竟然差不多。


    甚至在火器發展得更加迅速,比如到了複漢軍目前這個狀況下,已經呈現出了碾壓式的發展優勢,也就導致了關鍵的一點,複漢軍完全可能在短時間內擴充大量的軍隊,隻要他手中有足夠的火器,他就能武裝多少人。


    天下漢人有億萬之多,可是滿洲八旗呢?就算全部捏在一起也就幾十萬人而已,能耗得過一錢漢?


    然而,他的這一番想法卻注定不能直接說出來,至少就目前這種環境下,道光皇帝已經聽不進去更多的意見,在綠營已經證明不可信的情況下,他決意正式編練八旗新軍。


    穆彰阿立馬給出了建議,“皇上,不妨先在直隸、山東、湖廣、福建、浙江、江寧等地編練八旗新軍,各地皆可編練一鎮八旗新軍,共計六鎮八旗新軍。”


    “可行,隻是這麽一來,需要多少銀子?”


    穆彰阿之前跟曾國藩也有所討論,估算出編練一鎮新軍差不多要花個一百二十萬兩左右,便沉聲道:“根據奴才所知,一鎮新軍連同軍械到軍餉,一年差不多要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六鎮新軍也就是七百二十萬兩。”


    “七百二十萬兩.......”


    道光皇帝頓時感覺到一陣肉疼,這幾年朝廷本身就在虧空,這七百二十萬兩銀子還真不知該從哪裏出,他想了想,道:“新增軍費,可有籌措之法?”


    穆彰阿拱手道:“奴才奏請在直隸、山東、湖廣、福建、浙江、江寧開設海防捐籌餉。”


    一旁的大臣們聽到這裏,不由得都皺了皺眉頭,眼下落在上麵是七百二十萬兩,等真要是開了這個口子,到了大清子民的身上,怕是要再翻個幾個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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