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初晨的陽光穿透淡淡的薄霧時,大鵬所城內外都已經恢複了寧靜,雨後的海風帶著些許的清涼,卻吹不走趙源心頭的火熱,他望著海麵上遲遲未能散去的硝煙,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對於這一場戰鬥,隻能用驚險和殘酷來形容。


    倘若第一營沒有堅持發起總攻,亦或者發起總攻後沒能撐到複漢軍主力抵達,那麽就意味著光靠目前複漢軍的火炮很難打穿城牆,隻能用人命去堆,而賴恩爵可以依靠大鵬所城堅守兩天甚至更久,即便最後付出慘烈代價攻下,賴恩爵也能提前帶著水師從海麵離開。


    當然,為了這一場勝利,第一營付出的代價也實在太過於慘烈。


    陳錦耀快步走上前來,遞過來了一份報告,輕聲道:“大都督,已經統計出來,我軍經過一夜鏖戰,擊斃清軍八百餘人,其中官佐六十八人,俘獲清軍廣東水師提督賴恩爵以及碣石鎮總兵曾逢年等以下兩千一百餘人,尚有五百多人失蹤......”


    八百人戰死,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尋常的清軍根本撐不到戰死這麽多人才崩潰。


    趙源下意識看了一眼大鵬所城,賴家數代人在這裏的經營還是卓有成效的,倘若換一支軍隊來打昨夜的仗,還真不一定能啃得下來。


    看著四周忙碌的複漢軍士卒正在熟練地打掃戰場,將同袍的屍身收斂起來,將來會統一葬於位於黃埔的複漢軍忠烈祠,以供後人時時拜祭,至於清軍的屍體將統一焚燒,屆時再統一完成埋葬。


    陳錦耀輕聲道:“根據目前的統計,我們繳獲了清軍四十六艘戰船,其中米艇船就有十八艘,還有二十八艘同安梭船,那些體量更小的船隻則沒有統計進來,另外在大鵬所城內也繳獲了大量的軍械物資,有大炮、鳥銃、火藥、鉛彈一類,具體數量還在整理......”


    沒等陳錦耀說完,趙源忽然間問道:“賴恩爵怎麽樣了?”


    “賴恩爵口頭上要自殺,但是臨死之前卻又放棄了,被咱們的人抓獲以後便一言不發。那個曾逢年倒是表示可以投誠,但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趙源對這個曾逢年還挺感興趣,一來此人是第一個率先向複漢軍投誠的綠營總兵,這件事值得大做文章,至少可以進一步撕裂道光內心的滿漢關係,二來也能在接下來的戰爭中起到一個表率作用,重用此人可以起到千金買馬骨的作用。


    陳錦耀笑道:“曾逢年身為碣石鎮總兵,原本不會到大鵬所城來,更不會被咱們直接堵住,這一次也是巧合,他前來拜見賴恩爵之際,正好趕上了咱們行動。他的要求也很簡單,咱們攻下了碣石鎮以後,不得為難百姓,更不許傷他族人。”


    原來,曾逢年本就是碣石人,出身底層,好不容易經過多次立功,這才升到了總兵的高位,而他能擔任碣石鎮總兵也是一個偶然。


    原本清廷有規定,“文官不帶父,武官不帶母,本地人不做本地官”,必須遵守任職迴避製度,還是他想了個辦法買通了上司,另外還派人在衛城挖了一條水溝,然後上奏朝廷,聲稱‘臣本家與碣石衛城,有隔河千裏之遠’,這才騙過了大清的朝廷,當上了碣石鎮總兵。


    聽到這裏,趙源也不禁感歎曾逢年倒有幾分急智,笑道:“自然沒有問題,曾總兵在哪裏,我去看看他。”


    “屬下這就將他帶過來。”


    “不用,我們直接去就行。”


    趙源倒也沒有什麽顧忌,抬腿就走,很快就在陳錦耀的引領下,來到了關押曾逢年的一處偏廳——對方既然有投誠之意,複漢軍自然也沒為難他,反而頗給禮遇,甚至連象征性的看守都隻設置了一人,還是在院子外麵。


    當趙源走進了偏廳時,隻見一名氣度儼然的中年人背對著站在廳中,看打扮倒也不像是個軍人,反倒有幾分儒將的風采。


    趙源輕聲咳嗽了一下,提醒曾逢年自己到來,隨後主動拱手見禮道:“不知曾鎮台在大鵬所城,今日一見,倒是讓趙某驚喜萬分。”


    聽到趙源自稱‘趙某’,曾逢年頓時眼神一凝,當即就明白對麵此人想必就是趙源,隨後便雙膝下跪,老老實實道:“罪員見過大都督,還請大都督治罪。”


    “鎮台保衛鄉梓何罪之有?你我戰場相見,本就應該各顯所能。”


    趙源熱情地扶起了曾逢年,讓他坐下後,才輕聲道:“實不相瞞,即便鎮台不開口說那些,複漢軍也絕不會騷擾百姓,更不會動鎮台家鄉的一草一木——我們從起兵開始,就一直嚴令軍紀,任何騷擾地方欺淩百姓的人都已被嚴懲,複漢軍容不得這樣的人,我趙源也容不得這種人。”


    聽到這番話,曾逢年微微放下心來,他出身底層,對養育他的家鄉最是感激不過,之前之所以一定要留在碣石鎮擔任總兵,也是希望能夠照拂鄉裏。


    除此之外,複漢軍雖然起兵造反,被朝廷扣下了許多罪名,但是根據曾逢年所知,複漢軍起兵之後的確從未有過傷害百姓的舉動,甚至還屢屢幫助廣州的貧苦百姓,在民間的名聲非常好,甚至有人聲稱複漢軍簡直是‘嶽家軍’在世。


    今日曾逢年聽到趙源這番話,也對之前複漢軍的印象有了初步的印證。


    趙源繼續道:“之所以說起這件事,也是因為我十分希望曾鎮台能夠真心加入我們,成為我們共同的戰友,而非因為一些條件才被迫加入——若是鎮台並不願意,在下雖覺惋惜,但亦不強求。正所謂誌同道合者,方為同誌。”


    曾逢年聽到這裏,頓時大為驚訝,他連忙起身拱手道:“大都督,衝著你這一番話,曾某也一定要加入咱們複漢軍,曾某是底層出身的漢子,沒讀過什麽書,也不知曉太多的道理,但是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士為知己者死。”


    “好,有了鎮台的加入,我複漢軍如虎添翼,可喜可賀!”


    趙源頗為興奮,也沒有說太多的客套話,將自己的理念深入淺出地講述了一遍,輕聲道:“鎮台,咱們都是華夏兒女,都是漢人,自然沒有給韃虜當一輩子狗的道理,尤其是如今麵臨天下格局大變之際,華夏兒女更應自我振奮,團結一致,驅逐韃虜,恢複中華。”


    “大都督所言極是,曾某也深以為然,這些年實在是太憋屈了。”


    曾逢年也是條漢子,心思簡單,沒有什麽城府,索性將自己的內心話也說了一遍,“大都督,令尊昔日也是綠營出身,也應該明白咱們綠營是什麽東西,在朝廷的眼裏,那就是一條得用鎖鏈牢牢鎖著的狗,咱雖說是一個總兵,可是朝廷用著,且防著,甚至還時不時懷疑咱們別有用心。”


    趙源微微一笑,道:“在這個大清朝廷的眼裏,綠營永遠都是漢人,而漢人是不可信的......咱們除了造反,自己當家做主以外,沒有別的辦法......”


    二人聊了許久,直到陳錦耀第二次進來提醒趙源,他這才驚覺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當即歉然一笑,道:“鎮台,咱們相逢恨晚,有些話就留著迴到廣州再說好了。”


    曾逢年拱手道:“大都督,屬下已經不再是清廷總兵,亦不願大都督再以‘鎮台’相稱,還請大都督直接喚我的名字吧。”


    “你的字為‘豐亭’,且比我大上許多,那就稱唿一聲‘豐亭兄’,至於豐亭兄也無需稱我為‘大都督’,私下無人時喚我‘秀山’便是。”


    曾逢年卻搖了搖頭,道:“屬下雖不讀書,卻也知禮數,絕不可亂了尊卑,還請大都督切勿使我為難。”


    “好好好,豐亭兄,說起來眼下我確實有一件事需要豐亭兄幫忙。”


    趙源輕聲道:“咱們這一仗也算是俘獲了不少綠營兄弟,或許裏麵有些官佐能為我所用,加入到咱們當中來,不知豐亭兄可否願意為我去做一做說客?”


    “屬下自然求之不得。”


    曾逢年並沒有半點為難,十分高興地接受了這項任務,他忽然想到了什麽,道:“大都督,賴恩爵此人是否需要屬下前往說服?”


    “不用,賴恩爵現在還在跟自己鬧別扭呢,誰去都不合適,等他什麽時候清醒了,他會主動來見我的。”


    趙源雖然之前不怎麽了解曾逢年和賴恩爵的稟性,但是他卻已經有了對策,對於曾逢年這種性情直爽的漢子,那就直接直來直去,真誠待人即可,他願意投誠,那就一定會效死命。反倒是賴恩爵這種表麵看上去勇猛無畏,大公無私,但實際上內心怯懦,專門考慮個人利益之輩,就絕不能慣著他的脾氣。


    當然,賴恩爵也不是沒有自身的弱點,至少大鵬所城和賴氏家族就是他的軟肋。隻要朝著這個方向下手,想必賴恩爵屈服也隻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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