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就來到了四月下旬,當趙源還在香港的時候,他絲毫沒有意識到,曆史在這一刻悄無聲息地發生了一次重大的轉折。


    由於林則徐的建言,再加上道光皇帝的旨意,不僅沒有控製住彭春向行商動手的決心,反而在陰差陽錯下,促成了彭春狗急跳牆的決定性因素。


    關鍵在於一點,道光皇帝下達給兩廣總督耆英的宗旨,竟然從宮內被提前泄露出去,而對於內務府而言,一旦損失了彭春抑或者不能掌握住粵海關,將會是一次不可承受的損失,於是他們膽大包天,將一封密信從京城發出,送到了彭春的手中。


    有明清以來,內務府就是一頭畸形的利益怪物,他們自成係統,與外延職官無涉,所屬機構達五十處以上,職官三千餘人,上三旗包衣之政及宮禁事務,全由其主管,擁有如此大權,內務府自然也成了利益的紐帶,貪腐之風橫行,發展到後期甚至敢於欺瞞皇帝,跟皇帝鬥智鬥勇。


    曆史上,道光皇帝有一年突發異想,想吃片兒湯,於是就命令禦膳房去做一碗片兒湯歸來。


    原本這個要求很正常,大街上買一碗頂天了三十文錢,可到了內務府後,他們卻向道光皇帝匯報,那就是宮裏做不了片兒湯,但如果您非常想吃,那咱們可以專門在禦膳房設置一個片兒湯房,專門做這個片兒湯。


    那麽,加這個片兒湯房需要多少錢呢?


    內務府當即大口一張,朝道光皇帝要一萬兩白銀的巨款。


    這一下頓時把道光給嚇著了,他自己平日裏就摳裏摳搜的,一年也吃不了幾碗片兒湯,自然不會答應這個要求,於是就告訴禦膳房,以後朕自己買,不用你們做了。


    然後禦膳房一聽皇帝不讓撈錢,便也不陰不陽地迴了一句,那皇上以後您自個去外麵買吧。


    結果,等到小太監從外麵迴來,道光皇帝一看,片兒湯還是沒有買成,一問小太監,才知道外麵的店都不賣了——當然這自然也是一個謊言,最終的目的還是希望讓皇帝增設一件片兒湯房,結果道光皇帝也隻能忍痛不吃,這件事便就此作罷。


    可以說,道光年間的內務府跟康雍乾階段的內務府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早在乾隆朝時期,內務府能夠每年給戶部撥銀一百萬兩,到了嘉慶末年內務府收入減少,還是能給戶部撥銀十萬兩左右,然而到了最為節儉的道光時期,內務府已經不能再給戶部撥銀,反而需要戶部地支持了。


    於是,當彭春在廣州遭遇了明裏暗裏的挫折後,內務府也是毫不客氣,直接將皇帝的旨意提前泄露給了他。


    而接到了密信後的彭春,頓時大驚失色,他知道自己的目的不單純,還跟地方巡撫大員暗中勾結,這事要是被總督給查出來,可不是一件小事,再加上行商那邊也確實有很多不能明說的操作,於是他決定在聖旨到來前,提前控製局麵。


    彭春的辦法也很簡單,他不打算等到徐廣縉查出真憑實據,而是直接對匯豐行動手,隻要查抄了匯豐行,拿到了匯豐行的財產和賬本,到時候隻要能查到匯豐行跟耆英之間的來往賬目,屆時真正坐不住的就是兩廣總督耆英。


    當然,彭春也知道這件事不能通過總督衙門和巡撫衙門來做,粵海關的那些人也不太可靠,他們當中肯定有廣州行商和總督衙門安插下來的眼線,於是他親自前去拜見廣州將軍穆特恩,打算找穆特恩借調兵馬。


    穆特恩是去年剛剛上任的廣州將軍,接替奕湘而來,此人乃滿洲正白旗人,過去擔任健銳營前鋒校,後來薦擢至青州副都統,於道光二十六年開始擔任廣州將軍。


    廣州將軍衙門,穆特恩穿著一身便裝,倚在軟榻上。


    “下官彭春見過將軍。”


    彭春輕聲道:“下官自從來到廣州後,還沒有給將軍請安,實在是恕罪恕罪。”


    穆特恩微微坐起,他對彭春倒也客氣,畢竟內務府出身的人可不好得罪,當即吩咐聽差賜座看茶,緊接著望著彭春笑道:“彭大人可不比我這個閑人,平日裏日理萬機,忙一點倒也實屬正常。不過今日彭大人到我府上來,應該是有所目的吧。”


    彭春臉色如常,倒也沒有多麽正式,而是跟穆特恩聊著一些廣州的情況,最後他輕聲道:“過去咱們因為鴉片戰爭輸給了英夷,所以皇上一直以來都很關注廣州的情況,可如今下官看廣州目前似乎多有不妥,行商與英夷之間的來往過於密切,且目中無人,視朝廷如無物,若是長此以往下去,隻怕是人心敗壞,國將不國。”


    穆特恩頓時臉色微微一變,他知道彭春這番話絕非尋常,恐怕是想在廣州捅破一片天來,但是他不好把握到底是皇上的意思,還是這個彭春在假傳聖旨,當即淡淡道:“此事倒也是粵海關衙門該管,你不妨跟耆大人和徐大人說說。”


    彭春卻是輕聲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將軍,下官倒是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穆特恩眯起了眼睛,道:“隻要於我大清有用的話,自然是當說。”


    “那下官就鬥膽直言,其實最先查出行商不妥的並非下官……嗬嗬,下官畢竟初來廣州,熟悉環境都還來不及,又怎麽知道這麽許多機密事?很多情況也是徐大人告知下官,隻是徐大人多有顧慮,他擔心朝廷會誤解他的意思,於是便準備搜集證據後再行上奏,可下官以為,這證據本就不好收集,再說倘若繼續放任,隻怕這證據也沒了,還不如直接下手,屆時人贓俱獲,一網成擒。”


    彭春將前因後果講述了一遍,低聲道:“下官一顆赤膽忠心隻為朝廷,縱使有些誤解,下官倒也不怕。隻是要做成這件事,還需要將軍您的支持。”


    聽完彭春這一番話,穆特恩當即就明白了此人前來的目的。


    他沒有直接答應下來,而是沉吟了片刻,道:“徐廣縉知道這件事嗎?”


    “徐大人並不知情,下官也是不想牽連於他。”


    彭春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反而讓穆特恩心中搖頭不止,他盯著彭春道:“可如果,如果匯豐行的背後真的有英夷呢?”


    聽到這個問題,彭春頓時一愣,他知道朝廷不願意再跟英夷發生任何摩擦,也不想再跟英夷打一場仗,於是便輕聲解釋道:“去年英夷外商在廣州鬧事之際,匯豐行曾發過公告如果英夷外商不道歉就停止與英夷的任何合作,說明他們的關係並沒有那麽密切……”


    說完,他輕輕湊過來,低聲道:“其次,徐大人那邊查出匯豐行似乎跟天地會有聯係,如果咱們能抓住他們的罪證,就算匯豐行背後是英國人,朝廷也是能夠理解的。”


    的確,一旦查出匯豐行跟反賊交往過密,那麽就直接觸及到了朝廷的紅線,到時候不管匯豐行跟誰有關係,都難以逃過被查抄的結果。


    穆特恩當即沉聲道:“你能確定?”


    “臣也是聽徐大人所言,應該八九不離十,再說隻要查抄了匯豐行,有沒有證據還是咱們說了算……”


    彭春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寫下了一個‘三’。


    “才三成?”


    穆特恩輕輕搖了搖頭,用手擦幹了桌上的水漬,也學著彭春的樣子,用手指在桌上寫了一個‘五’。


    “將軍,我可是要給上麵交這個數,再給您分三成,我也就能拿到兩成……”


    彭春的臉上露出了些許肉疼之色,他不由得在心中暗罵,真是貪婪無度。


    穆特恩搖了搖頭,道:“我至少得拿四成,要不然這事風險可太大了。”


    任他用腳後跟想想都知道,這件事涉及兩廣總督和廣州巡撫之間的交鋒,還有朝廷上那麽多大佬盯著,絕不是他一個廣州將軍能為所欲為的事情,即便前麵還有內務府在撐著,但是耆英那邊可不好交代。


    因此,他要四成,這是一個非常合理的數字。


    彭春咂著舌頭仔細想了想,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一方麵內務府在這事上給到的助力還真不一定比穆特恩大,另一方麵他除了貪財以外,還是明白當前仕途為重,要是不幹掉匯豐行,隻怕接下來都仕途無望了。


    見彭春答應了下來,穆特恩也沒有繼續喊價,算是達成了交易。


    彭春當即吐露出自己的計劃,他輕聲道:“將軍,你隻需要給我調撥一些可靠的人手,待將來拿下了趙家後,還需要關在您的大營中,防止耆英狗急跳牆……”


    當夜,彭春與穆特恩商議了許久後,才趁著夜色出了廣州將軍衙門。


    然而,就在彭春迴家的時候,早就有人盯上了他的身影,之前趙源就對彭春不放心,專門安排人盯著此人,將每天的行蹤匯報給趙誌,於是很快,趙誌就得到了彭春前往廣州將軍衙門的消息。


    趙誌雖然不像趙源擁有那麽敏銳的嗅覺,可也意識到這裏麵可能會有問題,當即便給趙源寫了一封信,將情況一一告知了趙源,而他則是繼續加派人手,監視著彭春的行蹤,想看看他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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