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芳伯不稱王這個問題上,當年就有很多人不理解,受到了幾千年帝製傳統熏陶的華人,怎麽可能會建立一個共和製度呢?


    要知道,當時的蘭芳共和國建立時間,比起美國還要早六年,可以說蘭芳共和國就是當時第一個嚐試共和製度的國家,根本不是受到西方的影響所致。


    大家都不懂什麽是共和製度,也不明白羅芳伯的真正想法。


    何酉言摸了一把胡須,輕聲道:“當年芳伯公不稱王,是因為忌憚那些洋人的勢力,他希望能夠將西婆羅洲納入到大清的統治之下,借著大清國的名頭來抵擋住洋人的進攻,隻可惜的是清朝皇帝並沒有答應。”


    趙源頓時明白了過來,羅芳伯之所以搞了這麽個共和製度,恐怕多半是無奈之舉。


    事實上,羅芳伯本身能力先撇在一邊,他能夠成為華人領袖,帶領華人在西婆羅洲打下一片江山,主要願意還是在於華人實力很強的緣故,而羅芳伯隻是這些華人家族推選出來的代表,他個人並不具備絕對的優勢。


    也就是說,在這個時候羅芳伯不是不想稱王,而是壓根就沒有實力稱王。


    所謂的共和製度,從某個層麵而言就是幾大家族輪流執掌權柄,而這麽做的結果就是每個總長最終都會將自己個人和家族的利益,置於蘭芳共和國的利益至上,長此以往自然是越發削弱。


    何酉言再次歎了一口氣,道:“還有一個關鍵原因,那就是蘭芳沒有組建自己的軍隊。所謂的全民皆兵,實際上壓根就不能實現。”


    這一點趙源很理解,全民皆兵的基礎在於一點,那就是所有人需要凝聚成一個共識,需要有一個絕對強勢的中心,當時的羅芳伯能夠動員號召百姓當兵,可如今的這些總長根本就沒有這個號召能力,這種情況下的全民皆兵,就等於是一盤散沙。


    趙源也算是明白蘭芳何以一直在走下坡路,有了這麽些個奇葩政策,不走下坡路才奇怪……


    或許蘭芳共和國直到現在還存在,恐怕還真的是借著大清的光——盡管清廷已經在鴉片戰爭中戰敗,但是對於荷蘭人來說,他們還是很顧忌清朝這個龐然大物,還不敢直接對蘭芳下手,在曆史上也是一直到清朝徹底被各國打得原形畢露後,蘭芳這才被荷蘭給消滅掉了。


    趙源隨後便詢問道:“玉章兄,按照你所說,眼下的蘭芳豈不是群龍無首的狀態?”


    “倒也不是,現如今的蘭芳共和國有羅、陳、江、劉四大家族,隻是當年羅芳怕死後,羅家並沒有出色的後繼者,大權便落入了第二任總長江戍伯的手裏,江家得以崛起,而現如今勢力最大的卻是劉家。”


    “劉乾興?”


    “不是,是劉阿生的劉家,此人投靠了荷蘭人,現如今隱隱已經掌控了蘭芳的大權,也正因為如此,我才來到了香港。”


    何酉言歎了一口氣,帶著幾分希冀道:“不過你放心,蘭芳並非所有人都想投靠荷蘭人,至少羅家、江家可以引為臂膀,另外你若是去了蘭芳,可以找李添全與郭亞真二人,他們一向不滿荷蘭人,若是得了他們的襄助,對於你掌控蘭芳有很大的作用。”


    趙源微微一怔,他此時也看得出來,何酉言在蘭芳的關係人脈絕非一般,恐怕身份不止他所說的那麽簡單,便輕聲道:“玉章兄,為何這麽幫我?”


    “南洋的華人披荊斬棘,水裏來,火裏去,好不容易拚到一塊居身之地,卻不料想有人背叛祖宗,背叛大夥的期望,要把蘭芳賣給外夷,這一點,我絕不會答應。”


    何酉言深深看了一眼趙源,道:“我知道你素懷大誌,絕非苟且之輩,無論將來你要做什麽,都要想一想蘭芳的百姓,他們都是真正的可憐人。”


    “謹受教。”


    趙源躬身行禮,道:“先生之德,在下不敢比肩,但願能效仿一二。”


    何酉言擺了擺手,道:“我已經沒有什麽能幫你的了,我先去了。”


    或許是剛剛的一番話,再次勾起了何酉言內心的惆悵,隻聽見他哼著一首不知名的民謠,朝著外麵走去了。


    趙源仔細聽了一會,卻隻聽出來那是廣東嘉應一帶的口音,卻沒有聽明白到底唱的什麽。


    不過,經過這一次的交談,趙源對於蘭芳目前麵臨的問題也有所了解,不過目前還不太適合去蘭芳,他還得進行一番準備才行。


    次日,趙源再次拜訪洪仁玕。


    與去年所見不同,此時的洪仁玕顯得清瘦了許多,他對趙源比起上次要更加熱情,甚至還帶著幾分崇敬——他已經知道了求是便是趙源,也將趙源發表的所有新學文章都看過一遍。


    盡管趙源走的這一條道路,與洪仁玕走的有所不同,但是二人的目的卻是一樣,那就是推翻大清,建立一個漢人的江山。


    “秀山,自從上次一別,我仔細體會過你所說的那番話,卻越想越有道理,後來我也迴去向大兄建言過,隻是大兄有些不以為然.”


    洪仁玕輕聲歎了一口氣,道:“大兄最近在謀劃著一件大事,他想迴廣西成立一個新的會門……”


    “拜上帝會?”


    趙源下意識接了一句。


    洪仁玕頓時一愣,道:“秀山,你是如何知曉的?”


    趙源隻能含糊其詞道:“我在廣州多少有所耳聞……”


    “沒錯,就是拜上帝會,大兄曾經做過一場奇夢,他夢見一龍一虎一雞走進屋中,還有一頂華美大轎子將他抬進了一個美麗的地方,然後還被換去了肺腑五髒,後來還被一個金發老人授予了一柄利劍,助他斬殺妖魔……後來大兄醒來後,便知曉那地方是天堂,而那金發老人則是上帝,至於大兄便是之子,耶穌的弟弟。”


    洪仁玕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洪秀全的神奇經曆,顯然他對趙源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戒備心,連這等隱秘之事都告知了趙源。


    趙源麵色如常,試探道:“哦,妖魔是誰?”


    “自然是清妖滿韃。”


    洪仁玕沉聲道:“秀山,我等雖然道不同,可是最終的目的卻是一樣,你在廣州謀劃的一切,我也都看在眼裏——”


    他指的是在報紙上發布的那些文章。


    “將來咱們共同起兵,定能掀翻這個大清天下。”


    洪仁玕倒也沒講掀翻之後的事情,此時他的心中充斥著革命熱情,隻希望痛痛快快地掀個天翻地覆。


    趙源也明白,像洪家兄弟這樣的失意讀書人還真不少,他們倒也不是一開始就矢誌反清,很多人都是在慘遭科舉打擊後,才開始加入這一條道路——大清既然不給他官做,那他就自己想辦法做個官。


    像這樣的人最期盼亂世到來,其中甚至包括像左宗棠這一類人,按照正常的升官途徑,左宗棠這個連進士都考不上的家夥,這一輩子估計也就撐死做個縣令,再往上爬根本就不可能,於是他們也希望從人頭裏掙得一頂血淋淋的帽子。


    趙源也算是徹底拿捏了洪仁玕的想法,繼續道:“那大兄準備何時起兵?”


    說到具體的安排上時,洪仁玕多少有些猶豫,他倒不是有防範心理,而是這事他壓根就不清楚,甚至說洪秀全也還沒來得及考慮起兵造反這迴事,他猶疑了片刻,道:“按照大兄的安排,恐怕最早也需要再等兩年。”


    兩年,趙源根本就等不及。


    他直接開口試探道:“不知眼下還缺什麽?”


    “大兄還在傳教,就算再怎麽順利,估計也要再等一年時間,其次還有就是需要一批火器,到時候總不能空著手上陣,大兄安排我在香港,也是為了找一找這方麵的路子,為將來做好準備。”


    聽到這裏,趙源頓時笑道:“無妨,我認識一些英國人,可以讓他們給你們提供火器,你們按照市場價格給就行。”


    “如此一來,那就再好不過。”


    洪仁玕歡喜不已,道:“秀山你這一來,卻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他繼續道:“不過秀山,這火器怎麽運到廣西去呢?”


    趙源心中一動,道:“到時候會有洋行的人跟你聯絡,但是他最多私運到海邊,到時候還需要你們的人將它轉移過去,需要你們自行安排。”


    “沒問題,我們想辦法去解決。”


    洪仁玕一口答應下來。


    趙源進一步指點道:“吉甫,你可知紫荊山和平在山?”


    洪仁玕點了點頭,道:“當初在廣西的時候有所耳聞,不知秀山所言何意?”


    “紫荊山區的鄉民大多貧困,有許多人會前往紫荊山區裏一座叫作平在山的地方,他們會去那裏斫木燒炭,以此度日,而這些人便可以成為貴教的支柱力量。更關鍵的是,貴教有一個叫做馮雲山的在那裏傳教。”


    趙源這些話並不是空穴來風,因為曆史上的確有這麽一群人,他們被稱為‘平在山勳舊’,是最早期太平軍的核心骨幹,而這些人都是由南王馮雲山所發展起來的,按照曆史的記載,現如今馮雲山就在平在山傳教。


    直到明年七月,洪秀全才知道有這麽一件事,這才趕往平在山,收獲了一大批核心骨幹力量。


    聽到馮雲山這個名字,洪仁玕頓時一愣,他早先從大兄嘴裏聽過,隻知道這個人在傳教,卻不知在何處傳教,如今聽趙源這麽一說,他才恍然大悟。


    不過此時的洪仁玕也反應過來,趙源對廣西以及拜上帝會的了解,恐怕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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