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皮爾檢查了一番文件,發覺並沒有什麽問題後,便將它呈遞給了阿爾伯特親王。


    阿爾伯特親王翻開了文件,慢慢看了起來。


    過了良久後,他終於看完了一整本文件,沉聲道:“璞鼎查,你認為一家小小的商行能夠對清國構成足夠的威脅嗎?”


    “如果沒有大英帝國的幫助,他們自然不能。但是隻要我們在遠東提供一些小小且必要的協助,這一支力量是有可能壯大起來的。按照大衛·渣甸所描述那般,這個叫做趙源的清國人,在思想上與其他的清國人截然不同,對清廷始終抱有巨大的敵意——更關鍵的是,他在想辦法拉攏其他利益受損的商行。”


    璞鼎查爵士繼續道:“根據目前跟這個趙源來往的跡象看,此人對大英帝國並沒有太多的敵意,反而一直積極與英國人合作,我們完全可以將其變成清廷內部的親英派勢力。”


    阿爾伯特將文件遞給了女王陛下,然後才輕聲道:“如果能夠扶持起來,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我最擔心的是,他們不具備扶持的價值。”


    “不,親王殿下,根據我的了解,清廷在中國的統治力並沒有那麽堅不可摧——實際上這些統治中國長達兩百年的韃靼人並沒有將自己當成真正的中國人,他們與中國的主流族群漢人之間存在漫長而激烈的矛盾,幾乎每年都有許多漢人組織反對韃靼人統治的暴力行動.......”


    璞鼎查爵士沉聲道:“在中國的南方存在大量反對清廷的地下反抗組織,他們被稱為‘天地會’,而廣州更是成為了這些反抗分子活動的大本營,如果我們支持趙源攻占廣州,不僅可以就此徹底打開中國的通商大門,也可以通過支持趙源的方式,進一步脅迫清廷同意我們的要求。”


    維多利亞女王皺了皺眉頭,道:“可如果這個趙源不願意跟我們合作呢?”


    “不,按照大衛·渣甸所言,這是一個極其現實的馬基雅維利主義者,為了達成推翻韃靼人統治的目的,他會不擇手段——包括與我們合作。”


    璞鼎查爵士耐心解釋道。


    阿爾伯特親王沉吟了一番,他望向羅伯特·皮爾道:“首相閣下,我們必須從實際出發,從而控製清國的所處環境,如果支持趙源可行,在促成合作以及給與足夠援助的問題上,我們需要一個完整的方案。”


    羅伯特·皮爾點了點頭,道:“如果借此機會,可以解決遠東的鴉片貿易問題,那麽對於大英帝國而言,不僅僅是一個將逆差扭轉成順差的機會,也可以進一步將勢力擴充到整個遠東地區,我推薦前海峽殖民地總督文鹹擔任香港總督,著力推進扶持方案順利進行。”


    阿爾伯特親王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個文鹹,的確是一位經驗非常豐富且手腕老道的前總督。


    從1835年開始,文鹹便署任海峽殖民地總督,後來進一步被委任為海峽殖民地總督,當時的他僅僅隻有三十三歲,且在擔任海峽殖民地總督期間,他還主管了馬六甲及星加坡地區,到了1837年還兼任威爾士太子島總督,在殖民地管理經驗上異常豐富。


    之所以選擇此人,也是因為之前的兩任香港總督都不太成功,留下了大量的麻煩,因此這一次羅伯特·皮爾吸取了教訓,直接將這個得力幹將搬了出來。


    阿爾伯特親王沉聲道:“還有一點必須要注意,我們要適當對趙源進行控製,絕不能讓此人的行動背離大英帝國在遠東的利益。”


    “是的,親王殿下。”


    羅伯特·皮爾站起身來,表示了認可。


    .......


    總督衙門中,明朗的月光下樹影婆娑,偶爾有幾聲蟲鳴響起,卻是增添了幾分愜意。


    隻是此時總督衙門花廳中,主客二人之間卻並沒有幾分輕鬆愉悅之感,其中主人自然便是兩廣總督耆英,而客人則是欽差大臣曾國藩。


    對於耆英而言,曾國藩這一次南下暗訪,多少有些不尊重他的意思——先不說直接去了黃恩彤這迴事,可是曾國藩在告別了黃恩彤後,卻依然沒有直接來總督衙門,反倒是又去了其他幾個地方,針對耆英暗查之意昭然若揭。


    耆英心中不痛快,他也懶得去搭理這個翰林之才,同樣采取了冷落的態度。


    直到今日,曾國藩這才登門拜訪,耆英則是將他晾到了傍晚,這才開門迎客。


    曾國藩並沒有直接提起暗訪一事,也沒有提到吳健彰一案,反而跟耆英拉起了關係,說起來二人也的確有那麽一點關係——穆彰阿穆彰阿黨羽眾多,人稱“穆黨”,而耆英同樣也能算得上“穆黨”中人。


    耆英望著年輕的曾國藩,臉上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久居官場,倒還從來沒有見過像滌生兄這般榮寵的臣子,著實羨煞旁人。”


    曾國藩不卑不亢道:“督憲大人謬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下官身為臣子,也當謹飭自守才是。”


    耆英挑了挑眉頭,你這也叫謹飭自守?


    他冷笑一聲,道:“好一句謹飭自守,滌生,你若真是如此,今日又何必登門拜訪?要知道,你可是肩負皇命而來。”


    曾國藩並不動怒,對耆英的譏諷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隻是沉聲道:“督憲大人,下官隻是做了分內之事,今日前來同樣也隻是為了解惑而已。”


    “哼,可是我為何要告知於你?”


    耆英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顯露出幾分平日裏不曾有的張狂。


    曾國藩歎了一口氣,主動拿起酒壺給耆英倒滿了酒,道:“督憲大人又是何苦呢?朝廷要將你放在這個火爐上烤,可跟下官的奏折沒有半分關係.......”


    耆英陷入了沉默,他將酒杯放在了桌上,輕輕歎了一口氣。


    似乎每一個人,都看出了他的想法,可是他又能怎麽辦呢?


    “哼,老夫這一次算是成全了黃恩彤,他就沒有什麽表示?”


    曾國藩正色道:“黃大人並非是那等避禍之人,他也不想在這個風口浪尖時離開廣州——”


    朝廷已經下發了明旨,黃恩彤被參劾降級使用,他索性便上了奏折,以親老遵例歸養為由,迴到了老家寧陽。而新任廣東巡撫則是徐廣縉。


    除此以外,傅繩勳調任江寧布政使,前甘肅布政使葉名琛調任廣東布政使。


    “哼,得了便宜賣乖!”


    耆英已經懶得為後續人選頭痛,他已經打定主意明年迴京活動一番,到時候將這個燙手山芋就丟給徐廣縉和葉名琛。


    曾國藩深深望了耆英一眼,也看到了對方花白的發根,多少也有幾分不忍心,他歎口氣道:“大人,匯豐行那邊還是盡快脫手了吧,跟英夷糾纏太深不是什麽好事.......”


    耆英沒有開口說話,可是眼神中明顯有些意動——實際上他已經發現,趙源折騰的這個匯豐銀行已經越來越讓人忌憚,英夷也好,行商也罷,在朝廷眼裏其實都是威脅,跟這樣的人靠的太近的確不是迴事。


    曾國藩也知道對方不會輕易表態,他也沒有再多言,而是站起身來告辭。


    “還請督憲大人留步。”


    曾國藩踏著月色而去,可是心情卻並沒有那麽寫意,此次南下以來的見聞,已經讓他深深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越發膨脹的外商對大清朝已經形成了不小的威脅,可是想要處理又非常棘手。


    尤其是在鴉片一途上,道光三年以前,國內銀兩流出外洋每年不過數百萬兩,可是從道光三年之後到道光十一年,已增至一千七八百萬,至於到了如今,每年漏銀已超兩千萬之數,甚至還為此跟英夷打了一仗。


    可見情形已經不容樂觀到了何種地步。


    穆彰阿讓他南下,明麵上是在查兩廣總督耆英,可實際上要查的是這個問題。


    匯豐行與其他的行商之間到底形成了什麽關係?匯豐行與外商之間又有多深的關係?


    這一切已經在威脅著大清朝在廣州的統治。


    迴到住所已經是夜深人靜,曾國藩心中卻是一片火熱,他直接讓人點起了蠟燭,從隨身攜帶的書箱裏取出空白的折子,緊接著便開始起草折子。


    “.......臣竊惟國貧不足患,惟民心渙散,則為患甚大。自古莫富於隋文之季,而忽致亂亡,民心去也;莫貧於漢昭之初,而漸致乂安,能撫民也。”


    “......至於財用之不足,內外臣工,人人憂慮。自庚子以至甲辰,五年之間,一耗於夷務,再耗於庫案,三耗於河決,固以不勝其浩繁矣。”


    在奏折中,曾國藩將自己的所見所聞盡數寫下,他尤為擔心廣東行商與外商實行勾結,以禍亂廣東,希望能夠繼續暗查此事,避免引起英夷糾紛,待查明實據後,則可將匯豐行暫行查封,細細查明其中關節。


    待草草寫完之後,曾國藩便再次看了一遍,確定無誤後,便將折子封存,裝入密匣之中,先行安排信差送走。


    直到此時,月明星稀,曾國藩卻毫無睡意,心中盡是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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