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吳健彰而言,他眼下的確已經走到了懸崖的邊緣,再走一步就會墜入無底深淵,可問題是,這一步他卻不得不走了。


    傅繩勳教給他的辦法很簡單,也很傳統——擒賊先擒王,隻要將趙源綁住,到時候就有辦法逼對方談判。


    吳健彰從內心裏並不是那麽認同這個方案,因為他覺得一個所謂的趙源,隻可能是明麵上是傀儡,絕不是實際的掌舵者,與其綁架趙源,還不如去綁架趙誌。


    問題是綁架這事也沒那麽容易,趙家人平日裏出行頗為謹慎,尋常三五個壯漢壓根近不了身,此外這種事情一旦被泄露出去,那可是重罪。


    吳健彰心中煩悶,隻能一方麵先找心腹前去打探趙源的行蹤,看看有沒有機會,另一方麵則是尋找其他的洋行借款,以求暫時渡過危機。


    可問題是,廣州的洋行都已經知道同順行所遭遇的困難,他們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伸出援手,更多是希望等到同順行倒下後,一擁而上去吞吃對方的屍體。


    因此,對於此時的吳健彰而言,眼下他真正能尋求幫助借款的洋行隻有一家,那就是旗昌洋行。


    旗昌洋行是美國人沙墨爾·羅賽爾創建的一家洋行,與吳健彰之間的貿易十分頻繁,主要從事鴉片航運以及相關貿易,規模雖然不如怡和洋行,但是也算一家比較有實力的大洋行,最重要的是,吳健彰是旗昌洋行的一大股東。


    等吳健彰到了旗昌洋行後,沙墨爾·羅賽爾很快請他進了一間十分安靜的房間內。


    “我的朋友,你現在好像惹了不小的麻煩。”


    羅塞爾跟吳健彰之間私下交情很不錯,二人常常一起打獵。


    吳健彰深深歎了一口氣,誠懇道:“羅塞爾,我也不瞞你。眼下同順銀行的確遭遇了大規模的擠兌,我急需要一筆錢來渡過這個難關,而眼下能幫我的隻有旗昌洋行,你可以開一個價出來。”


    羅塞爾眼珠子一轉,道:“你大概需要多少現銀?”


    “至少需要二百萬兩……可是你放心,隻要同順銀行渡過這道難關,到時候一定會連本帶利還上。”


    吳健彰言辭十分懇切。


    羅塞爾頓時笑道:“吳,你恐怕有些太樂觀了。根據我的可靠消息,同順銀行賬麵上的資金應該在六百萬兩以上才對,而眼下你們借貸出去了四百萬兩,賬麵資金還轉移了兩百多萬兩出去,你要填補的這個空缺可不僅僅隻是二百萬兩。”


    “有了二百萬兩,同順銀行可以緩一口氣,到時候再催還那四百萬兩銀子的貸款就是,他們的抵押物都在……”


    吳健彰有些懵懂,道:“就算折現,也能折出四百萬兩銀子來。”


    羅塞爾搖了搖頭,道:“可問題是,那些長期貸款在沒有到期之前,你無權處理這些抵押物。”


    沒錯,這是吳健彰所麵臨的又一個死結,那就是長期借貸和短期存款之間形成的時間差,但是當初任何人都不會想到這一點,因為借款的時間越久,利息相對越高,同順銀行自然沒有道理拒絕長期借貸。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羅塞爾。”


    吳健彰艱難道:“我可以轉讓旗昌銀行的股份,也可以出售同順行的股份。”


    羅塞爾陷入了短暫的沉思,緊接著他雙手交叉,做出了一副拒絕的姿態。


    “抱歉,吳,我沒有足夠的能力幫你。”


    “為什麽?咱們合作了那麽多年.”


    吳健彰臉上帶著幾分希冀,他似乎一瞬間蒼老了許多,道:“如果你想要更多,也不是不能談。”


    羅塞爾搖了搖頭,道:“不,吳,你真的誤會了……旗昌洋行幫不了你,不是因為你的價碼不夠,而是我們也沒有足夠的現銀子。”


    說完,他便講述了目前的真實情況。


    原因也很簡單,在匯豐銀行和順昌銀行幾個月時間的拉鋸過程中,最先倒黴的就是這些洋行和錢莊,大量的資金匯聚到了兩大銀行的手中,而旗昌洋行本身的業務也嚴重受到了怡和洋行的擠壓,導致目前的旗昌洋行根本拿不出足夠的現銀。


    羅塞爾歎了一口氣,意味深長道:“吳,不僅僅是旗昌洋行,其他的洋行也沒辦法拿出這麽一大筆錢來,如今你唯一的辦法,恐怕隻能向匯豐銀行求和了。”


    吳健彰頓時沉默了,他自然聽明白了羅塞爾的潛台詞,說好聽點叫求和,說難聽點就是投降。


    可是他不甘心,辛辛苦苦幾十年創建下來的基業,竟然在短短數個月內被人設下陷阱給逼得不得不低頭求饒,甚至對方都不願意給他這個求饒的機會.......


    在這一瞬間,吳健彰也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


    同盛賭坊。


    王三虎望著桌麵上的籌碼,臉上神情變幻,手中的色盅卻遲遲沒有打開蓋子。


    對麵的莊家則是一臉譏笑看著王三虎,嘴裏嚷嚷道:“虎爺,您這手是怎麽了?難不成輸多了銀子,連開色盅的勇氣都沒有了?”


    王三虎狠狠一咬牙,他打開了麵前的色盅,隻見裏麵出現了三枚色子。


    “二三五,莊家勝!”


    一旁的小廝扯開了喉嚨叫道,順手將桌麵上的籌碼撥了過來。


    在輸光了身上最後一枚銅板的王三虎,終於不得不認清了麵前的現實,他握緊了拳頭,卻看到了對麵橫眉冷對的幾名打手,卻又不知不覺鬆開了手掌。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黑胖子走到了王三虎的麵前,臉上帶著一塊刀疤,生得兇神惡煞的模樣,本是廣州城內的大痞子,平時常常給王三虎這些賭鬼放貸,道上人送外號疤爺。


    “三虎啊,你這手氣不行啊。”


    疤爺手中提著一隻鳥籠子,身後則跟著幾名打手,他冷聲道:“但是,不管你手氣行不行,欠賬那就得還錢!連本帶息五十兩,趕緊拿來吧,要不然你今個就別想走了!”


    “五十兩.......”


    王三虎臉上浮現出一絲慘笑,他曾經的確擁有過五十兩銀子,這些錢如果好生利用起來,肯定能在廣州城內過上好日子,然而對於王三虎這種吃喝嫖賭的小地痞而言,五十兩銀子甚至都沒有撐過兩個月,甚至還因為賭債的緣故倒欠下了五十兩銀子。


    如今,隻剩下一條爛命的王三虎,自然沒有銀子可還。


    眼看著王三虎無動於衷,疤爺便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手下將王三虎架出去,再好生收拾一番。


    王三虎當然知道,一旦出了賭場以後,他恐怕連個全乎人都當不了,頓時嚇得渾身發抖,身子骨都癱軟了。


    就在一眾人架著王三虎出去的時候,卻見到幾個人走進了賭場,其中為首的一名中年人攔在了眾人身前,他先是看了一眼王三虎,再看了一眼疤爺,冷冷道:“他欠你們多少銀子?”


    “五十兩。”


    疤爺看出了對方不是一般人,也沒有繼續獅子大開口。


    中年人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了五十兩的莊票,丟在了疤臉的麵前。


    “錢你們拿走,人得留下。”


    一名打手連忙撿起了莊票,遞給了一旁的疤爺,疤爺接過來一看,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路過王三虎的身旁時,才低聲冷哼道:“小子,這次算你走運。”


    說完,兩名打手便放下了王三虎,沒有人架著,他一下子就癱軟在地上。


    中年人看了一眼王三虎,道:“走吧,有人要見你。”


    就這樣,王三虎在一眾人的看慣下,很快就來到了寶順大街,從同順行的側門走了進去。


    當吳健彰看到王三虎時,他頓時有些懷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自然明白吳健彰的想法,連忙解釋道:“爺,這個人之前拿過趙源的銀子,他的不少同鄉還在替趙源辦事。”


    吳健彰看了一眼王三虎,道:“見過趙源嗎?”


    “趙源……見過,當然見過。”


    對於這位曾經給過他最大一筆錢的有錢少爺,王三虎自然不會忘記,他在心裏也常常羨慕趙源的好命,如果他有這麽多錢就好了。


    吳健彰繼續道:“好,不管你用什麽辦法,隻要你能綁架趙源,我可以給你五千兩銀子。”


    “五千兩.......”


    王三虎一瞬間就被這個數字迷惑了心智,他甚至沒有聽清吳健彰前麵那句話,他下意識道:“老爺,您要小的做什麽,小的就做什麽。”


    吳健彰冷哼了一聲,卻沒有興趣繼續解釋,道:“你放心去做事,我已經派人去接你的老母和兒子到廣州來,等你辦好了這件事,將來就能跟他們團聚了。”


    王三虎再傻再貪此時也反應了過來,他連忙跪在地上,道:“爺,您饒了小的吧,那五十兩銀子小的一定還您.......可是您讓我去綁架趙家的少爺,那不是讓我找死嘛,我可是親眼看到過,那個趙家少爺隨身帶著一把火銃,那可是能要人命的東西.......”


    吳健彰冷哼了一聲,沒有興趣繼續搭理王三虎,轉身便走了出去。


    實際上,吳健彰早已經製定好了相關的計劃,綁架趙源這件事自然不能靠一個所謂的王三虎,他已經派人去聯絡了廣西那邊的匪寇,到時候他們會潛入到廣州來,由這些人動手綁架趙源。


    但是這件事最後要算到王三虎的頭上,從他踏入同順行的一刻開始,就已經成為了必死的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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