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五年春,廣東黃埔。


    黃埔屬於廣州府番禺縣治下,臨近大海,過往隻是一個偏僻而荒涼的地方。可矗立在此地的趙家府邸卻顯得十分豪奢,兩人高的粉牆攔住了外人窺伺的目光,而正門前的‘進士及第’匾額更是讓人望而卻步。


    平日裏,尋常人能進入便是莫大榮耀的趙家府邸,卻被一片濃重的悲色遮掩住,大門口更是掛滿了素白的燈籠和帷幔,連石獅子上也係著白布條。


    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正門前,從車上走下來了一名頭戴皮帽身著長衫的中年人,臉上溝壑縱橫,他佇立在牌匾前,微微歎了一口氣,將皮帽脫下交給了一旁的小廝,露出了泛青的頭皮。


    “二爺,您節哀,老爺正在靈堂等您。”


    中年人沉默不語,他點了點頭,在小廝的引領下一路穿過牌匾,走進了趙府院子,隻見裏麵掛著長長的招魂幡,旁邊則搭起了一座碑亭,裏麵立起了一麵青石碑,上麵寫著描金大字,“己未科進士前禮部侍郎趙”。


    中年人走進了大廳靈堂,正麵擺著白色的幔帳,中間寫著一個巨大的‘奠’字,後麵停著一口描金棺木,僅僅露出了一角。


    在幔帳中央擺著靈位,上麵寫著一行字,“誥封一品曾母鄭太夫人千古”,兩邊則擺滿了蠟燭元寶,還有黃白錫紙。


    中年人恭謹地跪下磕頭,便起身點燃了三根線香,插進了香爐之中。


    旁邊站著了一名身著孝服的中年男子,他生得一副濃眉大眼的長相,雙手骨節粗大,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極為精幹,此人正是趙家大房大爺趙誠,身居廣州將軍麾下左翼鎮前營正三品參將。而麵前的中年人則是二房公子趙誌,則是剛剛從香港迴來。


    趙誌上完香以後,轉過頭說道:“大哥,我聽說了源兒的事情,這一次專門從香港帶迴了一個洋鬼子大夫,名字叫亨得勒,聽說手藝很高明,不比咱們的大夫差。”


    自從英夷戰爭以來,國人對於這些外夷的傳統印象已經得到了一定改觀,至少承認他們在這些奇技淫巧上頗為出色,但是到了醫學上,更多人還是保持著質疑的態度,就連趙誌也不例外。


    他皺了皺眉頭,道:“洋鬼子靠譜嗎?”


    趙誌看了一眼靈堂,感覺不是談事的地方,便低聲道:“大哥,咱們不妨換個地方聊。”


    趙誠點了點頭,由於重孝在身,也不適合去別的地方,便一同帶著趙誌來到了自家長子趙源的房間,隻見年幼的趙源正雙目緊閉,躺在了床上。


    “哎,也不知源兒是不是因為祖母過世而傷心過度,竟久久昏迷不醒……我去廣州請了名醫聖手葉庭生,據說深得祖上葉天士家學,可是他過來看了幾眼,竟讓家人準備後事,若非此人前些日子給廣州將軍家看過病,我定要他好死不得。”


    由於這件事涉及兒子,就連一向脾氣溫和的趙誠也忍不住發了怒。


    趙誌連忙上前安撫道:“大哥,源兒這病奇奇怪怪的,或許廣州的名醫沒見過,可是那些洋鬼子平日裏治的都是怪病,說不定還有奇效呢。”


    趙誠看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兒子,不由得輕輕歎了一口氣,隻能答應了下來。


    .......


    黑暗中,趙源隻覺得自己漸漸有了點意識,仿佛無數場景在他的麵前飛馳而過,一個陌生靈魂的記憶被強行塞進了他的大腦,在來來迴迴飛旋著,混亂著,直到黑暗再一次吞沒了他的意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劇烈的疼痛穿過了趙源的頭皮,使得他下意識發出了一聲低吟,一隻手伸過來,覆蓋在他的額頭上。


    “沒事了,大人,貴公子隻是有些驚嚇過度了。”


    一道極為怪異的聲音響起,使得趙源忍不住睜開了眼睛,隻見一名金發碧眼的老外正坐在床頭前,收迴了那隻毛茸茸的大手。


    趙誠見到趙源醒來,頓時驚喜萬分,也不顧這個亨得勒大夫,徑自上前急切地握住了趙源的手。


    “兒子,你感覺怎麽樣了?”


    “水.......”


    趙源隻覺得自己的嗓子都在冒煙,身體強烈的喝水欲望讓他想不到其他。


    “水!”


    隨著趙誠的一聲大喝,很快兩名侍女魚貫進入房間,端來了溫潤可口的蜜水,然後用勺子慢慢喂進了趙源的嘴裏。


    喝完水以後的趙源,隻覺得全身上下無比疲憊,很快便再一次進入了夢鄉。


    等到趙源再一次醒來的時候,麵前已經沒有了洋鬼子和趙誠,仿佛一切都隻是夢境一樣,但是腦海中陌生的記憶卻在提醒著他,他似乎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嚴格地說,他跟後世那些網文中所寫的一樣,穿越了。


    “道光二十五年,趙源.......”


    趙源穿越的正是跟他同名同姓的一個人,但是與後世的打工仔窮三代不同,他這一輩子光出身就站在了無數人上麵——他是前禮部侍郎趙楷的孫子,現廣州綠營參將趙誠的兒子,妥妥的官三代,現年十六歲。


    道光……


    以趙源後世的知識體係而言,他自然毫不費力地就費力地就分辨出了自己穿越的時代,正是被無數人痛罵的帶清。


    他不甘心地摸了摸腦袋後麵,一根粗大的辮子正擺在腦後。


    “幸好不是清初的金錢鼠尾辮……”


    趙源隻能在心中安慰著自己,可是心中卻依然忍不住產生一股厭惡感。


    所謂金錢鼠尾,乃新朝之雅政。


    大清入關以來,實行剃發易服政策,以彰顯統治。規定男子發式必須是金錢鼠尾,即將四周頭發全部剃去,僅留頭頂中心的頭發,結成一根形如鼠尾的發辮,隻有通過銅錢的方孔才算合格,於是得名為金錢鼠尾辮。


    好在如今已經到了大清統治的後期,發式規定也鬆弛了下來,於是辮子也就變粗了,剃頭麵積也小了,僅僅隻需要剃一個陰陽頭,也就是將額角兩端前麵的頭發剃光,後麵則盡數保留了下來,結成的辮子已經如同小蛇一般粗細了。


    從鼠尾到蛇尾,說明大清也是越來越不成了。


    趙源很快就想到了馬上會發生的一件大事,整個人都為之戰栗了起來。


    那就是六年後爆發的太平天國起義運動,堪稱曆史上規模最大的農民革命,波及十七省及上億百姓,最終持續了整整十四年,導致了數千萬人死亡,尤其是作為主戰場的湖廣、江西、安徽、江蘇和浙江人口更是減少了足足四成,堪稱人間地獄。


    趙源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在原本曆史上,廣州並不處於動亂的中心,以他的身份地位,應該能順利度過這一場災難,可是他父親作為綠營參將,恐怕是需要上戰場的,且在初期算得上兇多吉少。


    其次,作為一個華夏兒女,至少在趙源的內心裏,他也不願意坐視數千萬百姓就這麽死於這一場大難。


    除此之外,趙源深知眼下處於華夏的一個分水嶺,因為鴉片戰爭的一聲炮響拉開了華夏百年屈辱曆史,以至於趙源在穿越前都還在為百年前的落後而買單。


    如今老天爺讓他穿越到了這個時代,恐怕也是給了他改變這一切的機會。


    在趙源的心裏,他已經隱隱約約將一切矛盾的根源歸結在了大清的身上,看來穿清隻有造反這一條出路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逆清1845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南煙雨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南煙雨秀並收藏逆清1845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