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福州內城安泰門下麵臨時搭建的舞台上燈火通明,正對著安泰門的一整條街也張燈結彩,十分漂亮。


    舞台上,由永安王府請來的福州本地各個場子裏的歌舞伎們,正在樂曲聲中輕啟朱唇,翩翩起舞。


    舞台下,則是從城西到城南各支部隊根據戰事的安排得到輪休的中下級軍官。這是他們從軍一輩子也沒有得到過的恩遇,由王府請來的歌舞伎為他們進行慰問演出。聽歌看舞的錢都是王府出的,觀看節目的同時,還有免費的瓜果點心。


    隻是很純粹的歌舞勞軍,軍官們在觀看演出期間不得飲酒,也不得在城內留宿,表演結束就得按時歸隊。


    不過在表演過程中,會有一些互動,表現出色的軍官會得到一筆豐厚的獎勵。甚至有時候能得到正在安泰門城樓上辦公的永安王的接見。


    軍官們都覺得很新鮮,不管他們有沒有得到永安王的接見或者獎勵,他們迴營以後,帶動的都是一係列和永安王相關的話題。尤其是那些指揮使以下的隊正(相當於連長),他們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還有機會得到這樣的機會參與這樣的慰問演出,他們也聽說了,讓他們這樣的下層軍官觀看演出,是永安王的指令,要求嚴格執行,決不能由中高級軍官包攬頂替。


    實際上頂替的肯定有,甚至不少,但終究是有許多底層軍官得到了觀看演出的機會。因為永安王的告示裏說得清楚,這場勞軍演出,會持續一個月以上,保證每個底層軍官都有參與的機會。


    就是那些純粹的武夫將領,也知道永安王是在收買人心,但永安王是明文昭告全軍,軍官們都知道,他們也總不能因為知道永安王是在收買人心就不讓軍官們去觀看演出。


    何況他們都覺得,永安王就算要拉攏他們的人,至少也要從中高級軍官下手,底層軍官那麽多,他拉攏得過來嗎?最後也隻能在軍官們觀看演出之後迴來盤問,發現好像永安王也確實沒有什麽過多的舉動,也隻能作罷。


    這已經是第二天晚上的演出了,負責主持演出,和軍官們互動的是李弘茂的王府東卜祭酒韓山寂。這個少年來到李弘茂身邊後,成長得非常迅速,在軍事上出謀劃策的才能還沒有完全被發掘出來,但是十分善於接人待物,尤其是身為文士,卻十分善於和這些軍人交往。


    現在,韓山寂可是李弘茂身邊炙手可熱的人物,他現在是從七品,下一步,李弘茂就準備提拔他為從六品的主簿了。而和他同一級別的西卜祭酒潘慎修就隻能更專注與王府的公文事務。


    這時候,李弘茂就站在城樓的射孔後麵,欣賞城樓下麵的舞台上佳人們翩然的舞姿,動人的歌聲,也注視著韓山寂穿插串聯,不斷利用演出的空隙讓觀看演出的底層軍官感受到大王的恩惠。


    其實,這和他想要的東西並不一樣。他想要的是一支有理想,有信仰的軍隊,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戰,但他站在漫長的十世紀的黑夜之中,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有這樣一支部隊。所以他退而求其次,他要錘煉出一支守紀律,懂感恩,知道自己為誰而戰的部隊。


    七月十四夜那一戰,讓李弘茂相信,他對軍隊的掌握和控製是有效的。


    他可以放心地和禦林親衛並肩作戰,他堆積重金,嚴格軍紀訓練的黑雲都,在對陣丁彥貞的老兵時並不落下風,接手不久的天威軍雖然麵對李達親自指揮的親兵有點扛不住,但是活下來的人,卻又都磨練出了筋骨,現在也都成為了骨幹,經由他們擴建的天威左廂,戰鬥力顯著增強。


    他也很想對自己說,你做得已經不錯了,畢竟你真正掌軍,也不過半年而已。但他也明白,這種話別人對他說可以,如果他自己也這麽說,那他就完蛋了。


    是的,他已經做得不錯了,但這些都還不夠啊。他的敵人,還更強大,遠遠不是李達這種南方小軍閥可以比的。


    站在十世紀的黑夜裏,李弘茂默默地看著那一片燈火。


    在他的側後方,站在他最忠心的兩名侍衛,在他們後麵,還有一層一層站著的,流動著的侍衛。可以說,他自從來到這個時空,他就被一層一層的人守衛著,可此時的他,卻無比的孤獨。


    有許多話,他是無人可以訴說的,即使他可以在小啞巴麵前說一些別人沒有聽過的話,可小啞巴畢竟不會迴應他。就算小啞巴會說話,其實,小啞巴也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


    站在十世紀的黑夜裏,李弘茂他突然感覺到孤獨像海一樣包圍過來,比他孤身泛舟大西洋深處的時候還要孤獨。


    而且,永遠都不會結束。


    “大王。”


    李弘茂聽到張初晴在他身後輕輕地喚了一聲,他側過身,轉過頭,看到在幾名女親衛的伴隨下,一個穿了一件深色的鬥篷,把自己整個都包裹在一片濃鬱的陰影之中的倩影。


    李弘茂的勞軍演出轟動了整個福州城,別說這永安王的賞錢是真金白銀的,就算沒有錢,能在這少年大王眼皮底下歌一曲,舞一支,也是福州城內但凡有點格調、也有點名氣的歌舞伎們眼前最熱切的願望。她們不會眼高到寄望得到大王的垂青,但演出的時候能得大王駐足讚賞一句,今後也是個賣點啊。


    所以,如今福州城內最有名的幾家伎館,不管哪家被請到了,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不被請到的才讓人詫異呢。例如最近尤其紅火的暮雲水榭第二天晚上才被請到,讓福州本地的清輝攬月樓就覺得這小王爺才是真正的行家,懂得什麽才是真正的底蘊。


    誰又知道,這也不過就是個障眼法呢?


    “民女花滿歐,參見大王。”


    “免禮。聽說你是暮雲水榭重金請來的絲竹教習,怎麽樣,你們這暮雲水榭的小娘子們,可有稟賦出眾之人。”


    “迴稟大王,如今正在彈唱大王那首《青玉案》的,便是暮雲水榭的台柱子杳杳娘子。這孩子確然是天賦異稟,古琴琵琶,箜篌胡琴,一學就會,一點就通。且才思敏捷,能填詞作詩,端的十分了得。”


    李弘茂愉快地笑了起來,這還是個創作型歌手啊。


    這花滿歐又補充道:“且容貌絕麗,身姿曼妙,實乃天香國色。”


    李弘茂饒有興致地問:“隻是福州罷了,若是到了江寧、杭州那樣的富庶國都,她能做個花魁嗎?”


    “怕是不行。”


    “哦,這又是為何?”李弘茂有些驚訝,你不是都把她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嗎?


    “大王,民女可以近前一些說話嗎?”


    李弘茂四下看了一眼,外圍的侍衛已經很退開了許多,至於張初晴和李寂城,花滿歐並不在意自己說的事情讓他們聽到。不過問這一句還是很有必要的,貿然走近,即便是她,也會有些不必要的麻煩。


    看了一眼背上背著雙劍的張初晴,她還心有餘悸。


    李弘茂笑著勾了勾手,道:“隨本王進屋,本王有話要單獨問你。”


    待到進了李弘茂的臨時寢殿,李弘茂卻又放下了先前的問題,淡淡道:“你的傷可好全了,讓本王看看。”


    “大王有命,自無不從。可是大王……真的是為……看妾身的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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