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日,清晨,大雨。


    福州北城,嚴勝門城樓。


    “站住!幹什麽的?”


    “我家娘子讓奴給郎君送件換洗衣裳。”


    福州軍的排陣使馬捷已經在城樓裏枯坐了一天兩夜,自從福州掌權者,自稱武威留後的李達十四日帶本部精兵北上偷襲唐軍大營後,從十四日夜到十五日白天,再到十五日夜,北麵始終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在這一天兩夜裏,馬捷隻偶爾打個盹,其他時間都是在被鎖起來的門樓裏來迴走動,他的心裏七上八下的,始終沒有著落。


    作為福州地方士紳階層的青年才俊,馬捷如今也才32歲,排陣使這個職位在軍中說高不高,但也能接觸到軍方大佬,算是核心成員。


    這些年來,從初次踏入官場的職場小白,到曆經閩國宗室相殘,王延曦王延政兄弟的刀兵相見,再到朱文進、連重遇篡位,再到李達擁立雪峰寺的和尚卓岩明為帝,又在校場上殺掉卓岩明自立……在極短的時間內,福州的朝政、軍權就跟走馬燈一樣的變換,馬捷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和厭倦。


    甚至絕望。


    因為他看不到任何的希望,王氏的閩國窮兵黷武又隻會搜刮,那時候真可謂是掘地三尺,從商人富戶到種田打魚的百姓都水深火熱。之後朱文進也好,李達也好,為了自保,也都是大肆擴充軍備,壓根沒考慮過民生,也不在意福州城給他們霍霍成了什麽樣子。


    如今福州城的士紳和百姓都在懷念閩國太祖王審知主政的那段時光,那真是自唐末以來,福州人(其中還有很多是從戰亂的北方遷徙過來的移民)過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馬捷當然知道,現在打到福州城北的唐軍,和過去的大唐根本不是一迴事,甚至江寧那個唐國的開國皇帝李昪祖上究竟是不是唐朝宗室都很令人懷疑,但這支唐軍至少給了馬捷一點希望。


    就算唐軍攻占了福州,像去年攻占建州那樣大肆劫掠,不過後來,建州不也就漸漸安穩了嗎?李達在唐軍南下之後就先後派人去向石晉、吳越請求援兵,就算晉軍和吳越兵來了,難道就不搶掠?這武人當道的亂世,會有哪家的兵破城之時不殺不搶的?


    隻要過後能安穩下來,日子終究是要過的。


    唐軍也許不會更好,但總也不會比李達更差,或者換了吳越也行。


    馬捷對誰來接手福州其實都不太在意,但他希望盡快結束李達的統治,福州需要一個安穩的靠山,而隻要李達在,戰爭就不會結束。


    這一天兩夜,馬捷都是在各種權衡、焦慮中度過的,他不在乎自己現在被關起來,他更在乎前麵那一仗的結果。


    門外的聲音讓他驟然間心跳加快了許多,他自然是有妻室的,但他的夫人根本都不知道他在軍中擔任什麽職務,更不可能知道他在哪個地方上班,送換洗衣服之類的事,更不可能!


    那麽,答案就隻有一個了……


    而他早就知道,這幾個月裏,福州城裏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在四處活動。福州城一直都有很多其他勢力的暗探,有南唐方麵的,也有南漢的,當然也少不了吳越的,不足為奇。


    隻是最近幾個月,最為活躍的是南唐方麵的密探。他們並不隻是像傳統的密探那樣,說是密探,其實就是利用商人的身份打探一些消息而已,而這些消息基本都是市麵消息,能反映出一方的政治經濟軍事信息,對需要的一方也會有很大的作用,但也僅僅停留在表層罷了。


    而這些南唐的密探不一樣,他們不僅幹著傳統的經商、收集情報的活計,還結交、拉攏福州方麵的官員,也不見得都是在刺探軍情,有時候似乎真的就是純粹就是在結交士紳,同時散布一些信息,是反過來向福州的士紳透露一些情報。


    馬捷先前對李達說起李弘茂這個南唐的永安王在江寧近幾年的種種作為,也正是來源於這些渠道。他對這些南唐密探的作為很好奇,也意識到,既然南唐方麵對福州這麽下功夫,那是不是也意味著南唐是可以期待的?


    “幾位哥哥當值也是辛苦,一點心意,幾位哥哥下值後到瓦子裏耍耍。”


    說話的是一個青年男聲,馬捷肯定自己家裏沒有這樣的仆人,他不由得笑了。


    “這……主公有令,馬排陣不得離開此處。”


    “知道,知道,我家娘子踮著郎君,我們給郎君送點吃食,換了衣裳就走。”


    “那快一點,不要讓我等為難。”


    隨後,鎖著的門被打開,走進來一男兩女,都作的是丫鬟奴仆打扮,這三人進來給馬捷行了禮,也不關門,就在桌子上張羅吃的東西,有酒有菜,馬捷這兩天沒吃沒喝,之前不覺得,這時聞到了酒菜的香味,才發現自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他可不擔心酒菜會有毒什麽的,一邊吃菜,一邊喝酒,還連連叫好。不是演戲,真餓了,酒菜也是真好。


    “郎君慢些,”那仆人打扮的青年笑道:“娘子自是知道郎君顧不上膳食,此番多備了些。”然後在給他盛飯的時候,耳語道:“留後已敗,隻身躲進山中尚不得脫,城中二十四姓家主密謀起事,郎君速作定奪。”


    馬捷心裏一跳,李達戰敗不足為奇,但是這些密探竟然已經串聯了福州城內這些有錢有勢的士紳,真就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了。這種業務,可沒聽說哪家密探開展過啊。


    他發現守在門外的看守朝裏麵看了一眼,一拍桌子道:“好酒!某此前怎未曾喝過?”


    給他添酒的婢女笑道:“迴郎君話,這是從江寧商人賣的宮廷禦酒,便是在江寧,也是天價,尋常人還買不到。這是前日娘子好歹央著陶家少夫人勻了兩壺過來,這一壺便是五貫錢。不過陶家郎君說了,這酒是不賣的,郎君若是到陶府,陶家郎君自會請郎君好生品嚐。”


    門外的守衛聽得直咂舌,他們拚死拚活,一個月的軍餉差不多也隻有一貫錢,可這一壺酒就是五貫!


    不過馬捷聽到的就是另外一層意思,他很清楚二十四姓都是福州士紳的中堅力量,而陶家更是這些士紳,尤其是富戶中的領頭羊。就連李達想要軍費,也得去找陶家讚助,當然他拉讚助的手段稍微激烈了一點……當然不隻是一點!


    所以陶家表麵上順從,但內地裏怨氣極大!


    所以要說陶家聯合其他二十三家想要搞事,馬捷是完全相信的,隻不過在沒有外來勢力的情況下,這些士紳幹不過手裏有兵的李達罷了。


    而這也到了一個選邊站隊的時候,首鼠兩端,會兩麵都得罪!


    “如此好酒,”馬捷當機立斷,叫道:“門外那幾個軍漢,便都進來,某賞兩杯讓你們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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