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傷在你身,痛在我心。”


    李弘茂悠悠地長歎了一聲,為了憋住不要笑場,他的表情顯得很複雜。不過講真,他也不會認為自己隨便一句話,就會打動一個風塵女子的心,放在李弘茂自己的時代,他這句話就跟“愛你喲親”類似,頂多就是個問候語,就算是個初中小女生都不會當迴事。


    當然他也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現在不是他那個時代,現在是十世紀,所以他其實是憋得快要內傷了,但是在旁人看來,他這個複雜的表情充滿了心痛、憐惜、無奈,還有幾許惆悵和愧疚,擱在他這個皇子的臉上,此刻就仿佛自帶了一陣憂傷文藝的bgm,就連十裏秦淮上鼎鼎大名的楊飛花楊大家也不禁愣住了。


    李弘茂一看有效果,咬了咬牙繼續惆悵地說:“你行刺皇子,罪同謀逆,若非本王的侍衛知我有不舍之心,便是將你當場格殺了。”忍得有點辛苦,所以聲音聽起來有些變調。


    但是在楊飛花聽來,卻又是另外一層意思了,就連有些變調的聲音,也是真情流露……她看著李弘茂那哀歎的眼神,眼圈一紅,脫口道:“我並沒有想行刺,隻是當時被逼無路,想要虛晃一槍以便脫身罷了,誰曾想……”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張初晴,心說,誰曾想你這女護衛下手這麽狠呢,她一定是嫉妒我比她漂亮。


    李弘茂歎道:“便是虛晃一槍,實則也已經行刺,虧得初晴手下留情了。何況你從江寧一路跟隨本王的船隊,若非為了行刺,反倒說不通。”


    楊飛花苦笑了一下,自從元夕那天漣漪舫被馮逸之和陳懋兩個紈絝縱火燒毀之後,她便一直躲在暗處,還以為自己的船混在眾多來往的商船裏跟在李弘茂的船隊中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人家早已摸清她的底細。是啊,她從江寧就一直跟在李弘茂南行的船隊裏,若非另有所圖,又有誰能相信呢?而所謂的所圖,也就是刺殺他這個皇子最為合理了。


    說起來,她當時的舉動,沒有被當場格殺,那真真就是張初晴手下留情。不過即便沒有被當場格殺,和她也不過是一麵之緣的二皇子,也斷不會放過她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楊飛花慘然一笑,搖頭道:“大王,若奴家說,奴也不知為何要跟著大王的船隊,大王可會相信?”


    “嗬嗬。”李弘茂身邊那戴著多聞天麵具的少年一聲冷笑,很顯然,楊飛花的這種話是誰都不會相信的。


    李弘茂則凝視著楊飛花,兩人四目相對,李弘茂微微點頭,說:“我很想相信你,但你身手了得,若非初晴出手,你定已經逃走,這卻又如何說?”


    楊飛花說:“若奴真想行刺,又怎會選擇敵暗我明之時動手?”


    戴著多聞天麵具的風寂蕩接過話頭,說:“沒錯,當時你確實並不是有心要行刺大王,但不管你有心無心,你確有行刺大王之舉,此其一;你自江寧一直尾隨在大王的船隊中,暗中窺視,意圖不明,此其二;你身負武藝,卻委身風塵,潛藏畫舫,居心難測,此其三。你有這三大疑點,今日若是不能解釋清楚,即便我家大王確有憐香惜玉之心,卻不要指望我不會動刑。”


    他戴著麵具,看不到任何表情,隻聽聲音,那是冰冷得毫無感情可言。他說要動刑,便是楊飛花,也知道那絕非恐嚇,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來,風寂蕩一旦動刑,她就絕不會隻受一些皮肉之苦。


    她想象得出來,也感覺得出來。


    李弘茂則擺了擺手,說:“寂蕩,本王倒是覺得,亂世之中,一個女子身負武藝,倒也並非不可想象。像初晴這般有家學,或是有師承,又或是有些奇遇,也未可知。但即便會些武藝,一個女子,也沒有什麽辦法找到合適的營生,楊大家才貌雙全,秦淮河上低吟淺唱,又何嚐不是一等風雅之事?”


    楊飛花這種,應該算是自己開了個場子吧?風雅不風雅的李弘茂這個現代人也不好評價,但反正李煜是這麽說的,他就剽竊一些李煜的學術成果好了。總之,在場的人誰都看得出來,他李弘茂這個皇子,正在想方設法為這個身份不明,有刺殺他的嫌疑的畫舫行首找理由開脫罪名,完全就是一副多情種子的趕腳。


    楊飛花苦笑了一下,看著李弘茂問:“大王,奴家此番尾隨南下,便是奴家自己也很難說清楚究竟為甚。或許是元夕那日大王的那句燈火闌珊處委實讓奴家悵然若失,加之畫舫被燒,奴在江寧已無立足之地,得知大王出行,便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奴也不知道想要什麽,隻覺得這麽跟著,心裏麵便安定許多。”


    這番話說得也是很感人的,李弘茂看著楊飛花的眼睛,楊飛花也沒有躲閃,她的眼神沉靜淡然,看得出,她說的是真話。


    好吧李弘茂其實也看不出真假,但是從邏輯上是說得通的,而且穿越三年,他發現古人的心思總體上來說沒有現代人那麽複雜,睜眼說瞎話口蜜腹劍的那也是有的,但重信守諾,重情重義的也很多。而且他發現古人說假話的時候多少會有些不好意思,不像現代人,說真話的時候總會有些不好意思……


    李弘茂不管楊飛花說的是真話假話,一聲歎息,搖頭道:“既然如此,你便該早些找到本王,何必這麽躲躲藏藏,生出這許多誤會來?”


    楊飛花垂下眼瞼,微微歎息一聲,說:“奴家乃是風塵女子,大王是至尊皇子,奴家豈敢有非分之想?不過,有大王這番話,奴家便是死也無憾了。”


    停頓了一下,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她又猛地抬起頭來,說:“大王,奴家本姓趙,乃是大梁人氏。中原戰亂,五歲那年,奴的父母兄姊皆亡於兵災,奴幸被恩主收養,自小教授武藝及琴棋書畫諸般技藝。十二琵琶初成,恩主便派人將奴送到江寧,做了秦淮河上一倡優。五年來,奴家明為倡優,暗中乃替恩主收集江寧風物、朝野諸官乃至於江南山川堪輿,此言句句屬實,往大王明鑒。”


    果然,這麽一來的話,一切都說得通了。原來人家做夜總會頭牌隻是隱藏身份,其實是來玩潛伏的。


    但是風寂蕩都還沒動刑呢,僅僅憑著李弘茂不痛不癢的幾句話,這就主動交代了?沒有一部諜戰片會這麽拍啊,難不成,這是個計中計?


    當然,這種時候李弘茂隻需要作出一副瞠目結舌難以置信的表情就好了,有問題,自然是由風寂蕩這個蒙麵神秘人來問的。


    風寂蕩也不廢話,單刀直入地問:“既如此,你家恩主又是誰?”


    而李弘茂則似乎不著邊際地問道:“你姓趙,閨名又喚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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