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茂直到離開碼頭,也沒有發現江麵上一條小船裏,有兩雙眼睛一直在悄悄地注視著他。


    而盯上了他的,不隻是小船裏的兩雙眼睛。


    兵部侍郎魏岑的府邸,入夜後就迎來了一場盛大的宴會。


    宴席從正堂的大廳一直擺到兩側的走廊之中,中間是一群穿著盛裝,正在翩翩起舞的歌舞伎,仆人們往來穿梭,看到哪裏的客人桌上空了,就端上美酒和菜肴。


    這樣的宴會在達官貴人之間原本就很尋常,更何況新年的第一個月還沒有過完呢。兵部侍郎的府上,來的當然也都是真正的貴客,起碼也得是穿緋袍的。


    不過這時候這府上的主人,還有幾個真正的貴客,卻都不在歌舞不斷,人頭攢動的正堂,而是穿過一個花園,再走過曲曲折折的小橋,來到一片水麵上一座寬敞的水心亭裏。


    這水心亭設計得極為巧妙,從裏麵可以看到周邊的每一個地方,但是從外麵,受到假山、樹木的影響,卻很難看清亭中的光景,而且坐在亭中能聽到四處的聲音,亭中的聲音,卻很難傳到外麵去。


    “皇兄已經下詔賜婚周家。諸位明公倒是給本王說說,這永安王究竟又是怎麽冒出來的?”


    此時的李景遂,表情還是比較平靜,但其實內心很煩躁,一個皇長子李弘冀就已經夠鬧心了,現在又冒出一個十分有才華,皇帝又十分縱容的二皇子,關鍵是還和周宗這個老滑頭牽扯在了一起,這是要逼他攤牌嗎?


    這時,因為去年力主伐閩立下大功,以中書侍郎加集賢殿大學士同平章事拜相的馮延巳笑道:“永安王這首元夕詞寫得是真好,也難怪官家喜歡!眼下就是賜婚,沒準接下來就下旨不用外鎮了,抑或外鎮之後又招迴來也未可知。”


    別的不說,馮延巳自己是怎麽當上宰相的?歸根到底,還不就是因為寫詞寫得好,和皇帝有共鳴,所以深得皇帝的器重嗎?以他的了解,李璟這個文藝皇帝要是來了什麽浪漫情懷,還真會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來。


    樞密使陳覺陰沉著臉,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永安王非長非嫡,勢單力薄,平日飛揚跋扈,胡作非為,即便能寫兩首小詞,也不足為慮。”


    同是宋黨中的核心,陳覺已經五十多歲了,馮延巳才四十出頭;陳覺是樞密使,馮延巳則是宰相,風頭已經蓋過了陳覺。尤其是去年伐閩,主戰的馮延巳、查文徽、馮延魯乃至魏岑都立功升官,唯獨陳覺自己沒有撈到任何好處。


    他現在除了後悔當時自己怎麽沒有在伐閩這件事上插一腳外,滿腦子想的就是怎麽搞點事情撈政績,李弘茂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中。


    馮延巳也沒有把李弘茂當迴事,倒是同為宋黨中人,陳覺卻總以宋齊丘的代言人自居,這早就讓馮延巳不滿了。所以就算是單純為了讓陳覺不爽,馮延巳也非要故意接著這個話題往下說:“永安王固然是勢單力薄,但如今官家賜婚,有了周家的支持,一切猶未可知。”


    陳覺皺眉道:“周宗老兒最是油滑,他若在永安王身上下注,那是費而不惠,這種虧本買賣他不會做的。”


    馮延巳嗬嗬一笑,反問:“樞相,令郎莫非沒有告訴你,昨夜周家的嫡長女失足落水,是永安王殿下舍身相救的?這份情周家難道不用還?還有……”他的笑容變得古怪而又多彩,接著說:“據聞周家長女上岸後換了衣服,這少年男女……總而言之,這永安王不可等閑視之了。”


    齊王李景遂淡淡道:“賜婚的詔書一下,本王已把永安王府的王傅換成了喬匡舜,陳樞相,這是你門下的人吧?”


    陳覺頓了一下,拱手說:“殿下高明。”


    這時,此間的主人,兵部侍郎魏岑道:“樞相,這永安王近日在黑雲都頗為用心,某觀其所為,也還是頗有些幹才,不管怎樣,這永安王不能等閑視之,須得想辦法殺一殺他的銳氣。”


    上元節那天,魏岑魏侍郎的公子被人打了,帶了幾十個家奴出去,結果那些家奴被打得缺胳膊少腿不說,就是他的兒子本人,臉也腫得像豬頭。動手的雖然是雞行街的地痞,但誰人不知那些地痞都早就被永安王籠絡了?比起別的人來,魏岑現在才是最想找李弘茂的麻煩的人。


    陳覺頓了一下,不禁想起了李弘茂在侍衛諸軍司衙門裏拿爛魚臭蝦砸他的那一幕,這件事對他來說,傷害不大,侮辱性極深。再想到李弘茂當時打死都不願掌軍的那種樣子,陳覺心中隱隱覺得自己被李弘茂耍了。


    但是如果讓別人,尤其是自己這些隊友知道自己竟然被一個黃口小兒耍了,在他看來,這件事比李弘茂本身的威脅更大……


    權衡利弊之下,陳覺裝作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說:“不過是小兒胡鬧而已,又哪裏是什麽幹才?我等不必在永安王身上多費功夫,須知,威脅最大的,始終都是東邊的那一位。”


    東邊,當然指的是東都留守,南昌王李弘冀了。這倒也是事實,因為李弘茂這幾年在京城胡作非為,口碑跳水,怎麽看都不是皇儲的合適人選,但皇長子李弘冀可不一樣!


    這才是他們今天談話的主題。


    相比之下,陳覺心裏麵對李弘茂有再大的恨意,也隻能暫時放在一邊。


    強行扭轉了話題,陳覺又說:“伐閩之役,未盡全功。此事落了口實,那江文蔚、蕭儼等人更是連上幾封奏疏彈劾馮相,馮相想必也是清楚的。”


    馮延巳這時也是拉長了臉,江文蔚以及孫黨中人不斷彈劾他好大喜功,慫恿皇帝違背先帝遺詔亂起刀兵,耗費國力。這還不算,孫黨中人還攻擊他馮延巳私德有虧,侄兒馮逸之乃是他與弟媳私通所生雲雲,這個梁子也是越結越大。


    他知道陳覺是想搶功勞的,但在這時,他也清楚,他和陳覺畢竟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不管怎樣,朝堂上他還是必須支持陳覺。於是他隻能問道:“樞相有何高見?”


    陳覺捋了捋自己花白稀疏的胡須,說:“福州李弘義雖已被陛下列為宗室,但其野心勃勃,還想自立一方。李弘義若不歸朝,泉州、漳州等地的閩國舊屬,必定望風騎牆。也隻有完全掌控閩國舊地,孫黨中人才無話可說。老夫願請官家恩準,單身赴福州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那李弘義真心歸順我朝!”


    他也是豁出去了,如果是向皇帝建議派兵,這是馮延巳他們已經做過的事情,就算成功了,在皇帝心目中,他也沒出多少力。但是如果他真的能說服李弘義歸順,全取福州、泉州、漳州之地,這潑天的功勞,就算封王也不為過吧?


    “樞相高義!”馮延巳見陳覺說得大義凜然,表麵上肅然起敬,其實心裏也忍不住罵了句傻十三。五代十國軍閥遍地,大家最看重的是什麽?是地盤,是軍隊,是實力!你空口白牙就想讓人交出地盤和軍隊,這得腦子裏進了多少水才會這麽想?


    “好。”大方向定了,齊王李景遂首先起身離開,隻淡淡地說:“樞相南行之事,本王會暗中推波助瀾的。”他也認為現在的心腹之患是李弘冀,至於李弘茂,雖然也不得不防,但畢竟還在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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