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打探清楚了,漣漪舫起火,死了幾個奴仆,混亂中,那楊飛花楊大家不知所蹤。”


    第二天李弘茂還是派人去打探了一下漣漪舫的情況,結果就……很讓他意外。


    明明是有人打砸放火,現在卻說是起火。


    而那個楊大家竟然是不知所蹤?


    “這事,陳家和馮家那兩貨絕對脫不了幹係。”李弘茂倒是挺感謝陳懋和馮逸之的神助攻,要不是他們,自己還得上演一出元夕搶親的大戲,那樣的結果,總是很不確定的,起碼周家絕不會心甘情願。現在滿京城都知道永安王舍身相救周娘子,估計用不了多久那些說書的都能編出許多花樣來。


    但那兩貨明知道他就在船上,還派人來打砸,這事也絕不能這麽算了。


    “這筆賬先給我記著,那倆貨現在肯定躲了起來,我也沒時間找他們,派人盯著,以後再來算!另外,寂城,你和城中幾大幫會的當家人都知會一聲,有些話咱們得說在前頭,不要以為本王一走,那些慫貨就可以出來溜達了。”


    “大王……”李寂城欲言又止,或者說,他是心有餘悸。


    “你不要那麽糾結,”李弘茂哈哈一笑,安慰這個一直沉浸在自責之中的少年,說:“你能防住千軍萬馬,還能防住一個人自己想跳河不成?所以古書裏那些帝王將相,尋死時總是會被自己的手下拉住,前提都是他根本不想死……我再說一遍,你和初晴,還有張雲德昨天都沒有錯,你一個大老爺們也不要繼續在我這裏期期艾艾了,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呢!對了,那個楊大家是不是就……”


    “大王,陛下傳召。”


    李弘茂還沒有來得及為那個楊大家感歎,看到前來召喚他的竟然是宮中的太監總管朱廷禹,還用了“陛下”這麽正式的稱唿,他就直覺皇帝老爹的心情可能不太好。所以他也顧不上那什麽楊大家,屁顛屁顛地就跑去見皇帝老爹了。


    皇帝李璟是在禦書房召見自己的次子李弘茂的。


    自打穿越占據現在這個身體以來,李弘茂每天都會去拜見皇帝和皇後,這是作為一個皇子對皇帝皇後應盡的孝道。實際上這也是上班打卡,但李弘茂一直都盡量避免和皇帝單獨接觸。


    因為,如果說他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充滿了危險的話,最大的危險就來自於皇帝,他這個身體的便宜老爹。


    天威難測。


    知子莫若父。


    誰知道什麽時候,他就會露餡穿幫呢?


    李弘茂來到禦書房的時候,皇帝李璟正在書案上寫字。寫字是皇帝的日常修養,對於李璟來說,這更是他的個人愛好。


    這時的李璟隻有32歲,實話說,也就還是個年輕人,他身上穿著隻有皇帝才能穿的明黃色圓領袍服,戴著這個時代流行的軟腳襆頭,若不是身上衣服的顏色彰顯了他的身份的話,他看起來也就是一個相貌英俊,氣質清雅的青年書生。嗯,換到李弘茂那個時代,這個年齡的讀書人很可能才讀完博士,剛剛接受社會的毒打。


    “阿耶,孩兒來了。”李弘茂看到李璟的這一身打扮,立刻決定走親情路線,也不搞三叩九拜那些,就很日常化地拱手鞠了個躬。


    李璟沒有搭理他,但是也沒有嗬斥他,這讓李弘茂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


    李璟繼續寫字,李弘茂站在一邊也沒說話,一直到李璟把一幅字寫完。


    李弘茂已經看到了,李璟在書案上寫的,正是昨天李弘茂“即興創作”的那首《青玉案》。最後一筆寫完,李璟終於哼了一聲,拉著臉說:“沒想到,你竟然能寫出這樣一首好詞來,哼,倒還有點歪才!”


    李弘茂仿佛見到了那種很凡爾賽的家長——我家這孩子真是,什麽特長都沒有,也就鋼琴過了十級、跆拳道黑帶、英語說得跟母語似的……這才小學六年級,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


    但他可不敢笑,隻能誠惶誠恐地說:“阿耶,孩兒知錯了……”


    “嗬嗬,”李璟一聲冷笑,反問:“錯在何處?”


    “孩兒昨夜頗為荒唐……也不該與人鬥氣。”李璟既然把他找來,肯定已經了解了整個事情的經過,身為皇子踏足煙花之地,挨罵是肯定要挨罵的,但在李璟這種皇帝跟前,也不是什麽大錯,甚至,有那首詞,一切都能用風雅二字遮掩過去。所以,隻要態度端正,先承認錯誤,再找機會狡辯,後果應該不會太糟糕。自己這個便宜老爸對自己的子女還是很寬鬆的,李弘茂這幾年被禦史彈劾的奏章都有幾尺厚了,李璟不也沒怎麽他嗎?


    李璟惋惜道:“荒唐自然是荒唐的,最可恨的,是如此佳作,竟是為一娼家所寫!真是明珠暗投!你是堂堂皇子,荒唐也就罷了!豈能與那些白衣士子去爭這一時長短?哼!還有呢?”


    原來老爹在意的是這個?好吧,如果這首詞是在宰相馮延巳的詩會上應製而作,那站位高度就完全不一樣了,起碼那時候也給皇帝長臉啊。


    呃,還有的話……


    李弘茂低頭道:“千金之軀,不立危牆,孩兒卻為一女子,險些性命不保……”不知道這算不算更嚴重的錯誤?


    “你倒是多情!”李璟很惱火,但有些話是對任何人都不能說的。


    那周憲雖然年幼,但天姿國色,李璟是早就知道的。而昨天韓山寂也給李弘茂分析過,周宗早晚是要把周憲送進宮的,但肯定不會嫁給他李弘茂。實際上,周宗也沒打算把自己的長女嫁給哪一位皇子,那是給皇帝本人準備的!但這種事周宗自然不可能對任何人說,李璟更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隻是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而已。


    別說李璟和周憲的年齡懸殊大,相差20歲對皇帝來說這是什麽問題?李璟現在才32歲,再過幾年周憲就可以入宮,那時他也還是個青年。


    也有野史說周憲本就是先入了宮,後來才被李璟賜婚給李煜的,這其中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可就多了。


    李弘茂沒有讀過那些野史,所以他能想到的自己犯的錯誤,也就是身為皇子以身犯險這一條了。


    李璟也是有苦說不出,隻得重重地哼了一聲,又說:“你不日就要外鎮了,偏能如此惹事!”


    李弘茂是真沒get到這個皇帝老爹生氣的點,所以他也不敢多說什麽,隻能低下頭擺出一副認打認罰的姿態。


    李璟看著李弘茂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擺爛姿態就氣不打一處來,三年前,自從李弘茂落水之後,對於這個次子,他確實是溺愛了。而他犯的那些錯,那些大臣的彈劾,在李璟看來,又算得了什麽呢?一想到次子以前的性格可不是這樣,最近三年真是被自己慣出來了,終於歎了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對李弘茂說:“二郎,這裏隻有我父子二人,有些話,我便明跟你說吧。


    讓你外鎮建州,是我左思右想作出的決定,建州雖遠,對你來說卻是最好的。齊王居東宮,固然有你祖父的遺詔,未嚐不是南臣自固的需要。大郎被北臣擁戴,他是嫡長子,本該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但如果我這時就立他為太子,北臣立刻就會壓倒南臣,然而南臣都是江南土著,必不甘心,如此一來,朝中必亂。我知大郎對我有怨氣,但是為君者,最要緊的就是權衡二字。”


    李弘茂肅然而立,皇儲之爭從來都是各種勢力在背後較勁,就這一點來說,曆史倒是從來不騙人。


    李璟也沒有對別人說過這些話,話一開口,他也忍不住敞開了心扉,看了一眼默默站在麵前的李弘茂,又說:“你性子較大郎寬厚,較六郎穩重,而今看來,才情也更勝於為父,實為儲君最佳之選。但我若是真有立你為嗣的舉動,二郎,隻怕你立時就有性命之憂。”


    雖然早就想過這種可能,但親耳聽到身為皇帝的李璟說出這樣的話來,李弘茂還是明顯感到了一股非常清晰的寒意,不隻是心理上,連生理上都有了感應。


    李璟歎了口氣,又說:“讓你外鎮建州,遠離京城,原是想你能一世逍遙,做個閑散小王,你前幾日作《漁父》詞,我看了也覺得十分欣慰。你卻又招惹周家作甚?你是看上了他家的億萬家資,但如此一來,你也休想獨善其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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