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茂沒有聽說過曆史上有韓山寂這一號人物,有名的是他的叔叔韓熙載。


    但是韓熙載這個人怎麽說呢?


    曆史上有這麽一個故事,說韓熙載年輕的時候跑路到南方,路上和他的好朋友李穀見了一麵,然後他很豪氣地給李穀說:“江左如果用我為相,我一定能長驅直入,平定中原。”然後李穀也迴敬說:“中國若能用我為相,取江南如囊中探物。”


    後來韓熙載到了江南,從楊吳到南唐,始終都沒有得到重用,最後以夜夜笙歌,放浪形骸了其一生。李穀卻真的成了後周的宰相,也成為了後周太祖、世宗時的名臣重臣,對後周乃至趙宋而言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李弘茂這兩年沒有刻意去結識韓熙載,因為韓熙載名氣太大,以他的身份,他沒有機會去提拔韓熙載,韓熙載也不可能來給他打工。所以韓熙載究竟有沒有他自己所說的那種才能,隻有等李弘茂更進一步才能去求證了。


    至於眼前這個韓熙載的遠房侄子,本事有沒有不知道,說話的口氣倒是很他叔叔挺像的。


    於是李弘茂就細心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少年,他們明明年齡相仿,甚至他還要比韓山寂小一些,但是韓山寂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起來。畢竟一個中二少年被老師盯著看,而這個老師還一直不說話,不管有事沒事,都會不自在的。


    李弘茂前世裏接觸得最多的倒不是中二少年,起碼也是剛進校的大學本科生,不過在他的目光注視下,那些大一萌新都會很快就敗下陣來,要麽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要麽顧左右而言他,還有的直接就溜了……


    這個韓山寂還不錯,畢竟古人早慧,他的心理年齡似乎要成熟得多,和李弘茂對視了得有幾分鍾,麵上依舊保持著微笑……隻是臉有點僵了。


    這時李弘茂揚了揚手,把站在不遠處的小啞巴招過來,說:“把門窗都打開,讓周圍的人都散去。我有話要和這位小郎君說。”


    門窗打開,是為了讓視線沒有死角。他爺爺李昪早年還喜歡在亭子裏會見自己的心腹,連話都不說,用爐灰寫字,寫完就擦掉,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


    李弘茂不想那麽幹,那樣反而太明顯了。


    韓山寂倒是暗暗地長舒了一口氣。


    “在安定郡公身邊做個侍讀不好麽?郡公之才,直追曹魏陳思王(曹植),身邊也都是俊逸之士,想要給郡公做伴讀的少年公子多了去,孤就直說吧,要不是你叔父名滿江南,你也做不了這個伴讀。”


    “人人想做的,難道就真值得做?”也許是李弘茂直白的說韓山寂是靠了自己叔父的關係,中二少年的自尊心讓他有些受不了,所以韓山寂冷笑一聲,忍不住說:“若不是為了叔父的顏麵,我早就不做這伴讀了!”


    竟有些氣急敗壞。


    李弘茂依舊很平穩地問:“何出此言?”


    韓山寂冷冷一笑,直視著李弘茂說:“風花雪月,倚紅偎翠,真忘了那首《玉樹後庭花》?”


    “那為何又願到孤這裏來?”


    “郡公昨日鄭重與我提及此事,便來見見大王罷了。此前還覺得大王與郡公也並無不同。”他頓了一下,隨即半笑不笑地吟誦起昨日李弘茂才“創作”,今日已經傳遍了江寧城的那首《漁父》:“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這與郡公又有何異?”


    “但見了大王之後,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大王乃是要外鎮建州的。”


    說到這裏,韓山寂便停了下來,觀察著李弘茂的反應。外間瘋傳永安王飛揚跋扈、驕縱奢靡,但此時他麵前的李弘茂那種不動聲色穩如狗的樣子,委實不像是時人稱為“江寧一魔”瘋魔少年,也越發覺得這永安王與其他幾位皇子有著巨大的不同。究竟又有什麽本質的不同,他現在還說不出來,但他的直覺告訴他,他必須要為自己的前途賭上一把。


    李弘茂也覺得這少年思維十分敏捷,也頗有洞察力,有沒有那種明相之才不知道,但至少也可以留在身邊跑跑腿幹幹活,所以他不慌不忙地攤開手,說:“外鎮建州又怎地?但說無妨。”


    韓山寂卻停下來思考了一下,突然,似乎是下定了決心,笑道:“無非兩種可能。一是大王誠如這首《漁父》所言,萬頃波中得自由,建州雖遠,但我追隨大王,在這亂世之中做個如此的逍遙閑人,不也美哉?若是大王原非此意,那這兩年的所作所為,乃是瞞天過海之計也,那我追隨大王,或許另有一番天地也未可知!我不願苟全性命於亂世,所以我賭大王會給我出將入相的那一天!”


    李弘茂的內心這時還是有點震驚的,畢竟站在他麵前的隻是個和他年齡相當的少年而已。他的穩重來源於他真實的心理年齡早已經個年近中年的大叔,又有後世千年的學識和見解,這少年的敏銳,卻又從何而來?也許是有他叔叔的熏陶和教育吧,但天份必然也是有的。


    哪怕他隻是瞎猜呢,其實離真相已經很近了!


    沒錯,李弘茂這兩年做的很多事情,換來了很多罵名,一邊使勁撈錢,一邊就是古人常玩的自汙,讓所有人覺得他的品行不端,性情乖張,絕不可能被皇帝立為太子。最後還要外鎮地方,算是徹底把前途交代了,簡直就是自己作死。


    不這樣搞,他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到成年啊。


    但韓山寂怎麽想是韓山寂的事,李弘茂也是半點都不會承認的,他哂然一笑,擺擺手說:“巧言令色,誇誇其談。不過孤就很喜歡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記室參軍不給你,明日過來,從行功曹參軍事做起!隨傳隨到。”


    行功曹參軍事可不是功曹參軍,後者是正七品官,前者是從八品,兩者之間差了三級。不過韓山寂一介布衣,還隻是個少年,這個起點也不算低了。


    韓山寂躬身給李弘茂行了一禮,一個從八品的行功曹參軍事聽起來遠沒有安定郡公侍讀那麽風光,而且這官職就是打雜的,但是他不怕做事,也不怕做那些瑣碎雜事,他怕的隻是自己像叔父那樣無事可做。


    何況,還有個隨傳隨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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