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永田剛剛吃過早飯,正準備去地裏看看麥苗的長勢,卻看到莊思行在大門外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他素來看不上這個喜歡搬弄是非的小人,但是,莊思行是家西的保長,家裏男丁眾多,勢力不小,很多攤派催繳的事還得仰仗著他。


    “思行,有事嗎?”莊永田問道。


    莊思行在大門外又東看西看半天,閃身進了院子,竟然轉身把大門給關上了,小跑著到莊永田身邊,貼著耳朵低聲說道:“大叔,殺頭的大事!”


    莊永田一怔,急忙將莊思行帶進堂屋,兩人坐到中堂前麵的太師椅上,莊永田說道:“家裏沒人,你說吧!”


    “林家的二小子昨天夜裏迴來了,他可是個共產黨八路軍!”莊思行依舊小聲地說著,但是,臉上卻泛著興奮的神色。


    莊永田皺了皺眉:“你咋知道他是八路軍?”


    莊思行迴道:“這還用問,他有盒子槍,整天不著家,肯定是八路軍。”


    “就算是八路軍也是打日本鬼子,咱得感謝他嘞!你倒底想說什麽?我還著急上地,你先忙去吧!”莊永田不耐煩起來。


    “大哥,是你的命重要還是打日本鬼子重要?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命,莊子上這老老少少幾百口子的命還要不要?”


    “什麽意思?”莊永田疑惑地問道。


    “什麽意思?夏鎮文昌街的陳大頭已經當了滕縣警察局局長了,他跟共產黨有仇,上個月因為在鹽當街逮住個共產黨,把半個街的人都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說,國民黨的陳大慶已經占了臨城,徐州的郝鵬舉正準備進攻台兒莊,他們有好幾十萬人,共產黨那點偷雞摸狗的本事,長不了了!”


    莊永田頓時氣得紅了眼:“日本鬼子還沒走呢!又開始內訌了,你給我滾!”


    說罷,連推帶搡,將莊思行趕出家門,把大門一鎖,揚長而去。


    他氣得七竅生煙,腦子裏亂哄哄的,本想去南窪看看地裏的麥子長出來沒有,卻渾渾噩噩地走錯了路,走進了東南的一片墳地,一個墳頭上長了棵大柳樹,他在樹下站了許久,一隻烏鴉突然毫無征兆地“哇哇”叫了兩聲,嚇得他渾身一哆嗦,漸漸從混亂的情緒中恢複了過來。


    他在樹下又站了一會,拿定了主意,快步向村子走去,走到西邊那條大路口,又停下腳步,從後腰上摸出煙袋鍋子,蹲在路邊的石頭上,滿臉憂愁地抽了一袋煙。猶豫了一會,卻一轉頭,從南大橋邊的一條小道走了進去,消失在雜亂無章的小樹林裏。


    莊永田如同做賊一般,在小胡同裏穿行,不一會,就到了薛振洋家的大門外,大門緊緊地關著。他不敢弄出大動靜,輕輕地敲著沉重的木門喊道:“廣銀,廣銀在家嗎?”等了一會,沒有動靜,他又敲了幾下:“振洋,振洋在家嗎?”院子裏靜悄悄的,他有些慌了,正想去離這邊不遠莊思讓家,突然聽到村子裏一陣鑼響,紛亂的腳步聲起,他不敢再停留,悻悻地從東邊的小胡同退了出去。


    當他繞過大水坑,走上家東的大路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他家大門已經被十幾個人圍上了。


    “大哥!大叔!保長!”一群人看到他迴來,七嘴八舌地胡亂叫著他。


    他又皺起眉頭:“都閑得難受?上俺家這裏來幹什麽?”


    “大哥,一個莊上的人命都攥在你手裏了,如果不處理林家老二,咱整個莊子都得受連累,俺可不想讓陳大頭打死。”一個村民朝莊永田吆喝道。


    “可不敢亂叫!陳局長現在可是政府任命的警察局長,以後說不定還能當縣長,高官呢!他是咱夏鎮街出去的,也算是給咱臉上增光添彩了。”另一個人說道。


    “對,說話可得注意,咱不指望沾光,要是被哪個賊種告一狀,那可倒了血黴了!”


    “別嘁嘁喳喳說廢話了,問問保長打算怎麽辦吧!那陳士俊可不是吃素的,當年敢單槍匹馬當街殺鬼子,又跟蒙陰的馬子是拜把弟兄,有名的心狠手黑,要是因為窩藏一個共產黨,惹惱了他,把咱整個莊子屠了,那可太冤了。”


    莊永田的頭嗡嗡的,他苦苦支撐了八年,一直在日軍,保安團和國民黨勢力的夾縫中委曲求全,守著祖宗的祠堂,帶著自己的族人逆來順受,窮於應付各個勢力的苛捐雜稅,八路軍過境的時候,他也曾號召族人納鞋底,縫軍裝,繳糧食,在他心裏,這些都是為國家,為民族的大義之舉。


    可是他現在也亂了神,他本想去林登海家讓他趕緊跑路,又擔心自己被莊思行背後捅刀子,便臨時改主意,去找薛振洋和莊思讓,他們和林登海一起長大,肯定不能坐視不理,可是這該死的薛振洋,不知道跑哪去了,連大門都沒給他開。


    他穩了穩情緒,對著眾人說道:“先別慌,咱整個莊子都保密,那陳大頭~~陳~~陳士俊不可能知道這個事,林家的二小子可是打日本鬼子的,咱不能幹這忘恩負義的事啊!”


    “保長,這事不能這麽說,日本鬼子確實不好,但是也沒禍禍過咱們莊子,現在的問題是,如果不處理林二,咱可能都得讓陳士俊殺了!他可是跟共產黨有血海深仇的,咱保了林二,誰來保咱莊村?共產黨在哪呢?我聽說他們要跑路了,要去東北了,他們要是能行,會往那邊跑嗎?”


    莊永田看著一張張道貌岸然的臉,這些臉的主人都是莊村最難相與的人,俗話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這些人肯定是受了莊思行那個壞種的挑唆,他明知道這樣會愧對先人,現在也不得不做取舍了,他也有一家老小哩!


    他無力地揮了揮手說道:“你們去看看,如果他在家,就捆起來送滕縣去吧!”隨後如虛脫般,癱倒在了地上,心裏卻不斷地祈禱,祈禱林家的小二已經預感到危險,能夠及時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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