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房裏已經支起大鍋,來福飯店的三個廚子忙活起來,接他們進來的人說,要準備五桌上等席和夠二百人吃的大雜燴,林登海跟褚慶福心裏咯噔一下子:“扒頭山什麽時候有這麽多人了?”


    突然做這麽多飯菜,夥房裏柴火和廚具都不夠用,大師傅安排兩人一個到院子裏找柴火,一個去搜羅臨時用鍋碗瓢盆。


    出來後,林登海提醒褚慶福:“慶福,昨天夜裏那三個人聽了你的聲音,在這扒頭山說話聲音別那麽大。”


    “我知道,小心點應付吧!咱倆分頭行動,你去南麵山上拾柴火,我到北麵找管事的去搬廚具。”褚慶福說完徑直走了。


    林登海爬到門口的栓馬石上,環視了一下這個扒頭山村,村子並不大,大概有五六十戶人家,房屋坐落在山北坡,呈階梯狀,由高到低分成了四排,中間有兩條寬闊的大路,將村子劃成了個“田”字,周脈頂的駐地就在中心偏東南的位置。


    扒頭山雖然是山,但是並不險,所以村子的圍牆一直修到了山坡上,向東西延伸,將村子圍了起來,隻在東,北兩個方向有大門。


    東南和西南角有兩座炮樓,與村正中的炮樓互為拱衛,兩座炮樓的高度都超過了山頂,可以俯視四野。


    林登海跳下栓馬樁,看到路邊停了一輛板車,車上扔了柄砍柴的斧頭,他看四下無人,將斧頭藏了到牆角,拉起板車,往村子最高處走去。


    高牆下麵,雜亂無章地堆著村民提前存儲供冬季燒火的樹枝,林登海悄悄將車停在路邊,抄著手,徑直朝東南角的炮樓走過去。


    一個哨兵遠遠喊道:“哎!幹什麽的?”


    林登海忙躬腰答道:“長官,俺是周七爺叫過來做大席的夥夫,夥房裏柴火不夠了,到這邊來拉點柴火。”


    “柴火就在那邊,隨便拉就是。”


    “長官,樹枝又大又雜亂,想找個斧頭砍砍,您看看借個斧頭唄!”


    那哨兵不耐煩地說道:“上哪給你找斧頭去?快滾!”


    林登海賠笑著上前說道:“長官,周團長讓俺們做三百個人吃的大席嘞!眼看這太陽偏西了,柴火不夠用,耽誤了大家夥吃大席可就不好了!”


    那哨兵一聽跟自己的晚飯有關係,語氣緩和了下來:“哦!那跟我上裏邊去找找吧!你們都準備弄什麽菜啊?”


    “嘿嘿!雞鴨魚肉都有,拉了好幾車,等會放開肚皮吃吧!長官。”


    兩人說著話,走過炮樓下黑暗的牆角,卻拐了個彎,下了台階,到了一個低矮又看起來很堅固的石頭房前。


    林登海道:“沒在上邊啊?長官。”同時用手指著炮樓。


    “這大冷天的,上邊凍死個人,隻留一個放哨的,剩下的都在下麵暖和。要不是昨天夜裏八路來了,誰願意上去挨凍?”


    哨兵推開石屋的木門,屋裏煙霧繚繞,正中間擺了一個方桌,桌上散亂地放著花花綠綠的紙票和銀元,一夥人正圍著桌子推牌九。其中一個人可能輸了錢,心有不甘地說道:“李營長,昨夜你的機槍嚇走了八路,看起來今天賭神跟著你嘞,兄弟認栽了!”


    對麵那人洋洋得意地迴道:“哼哼!那群八路跑得比兔子還快,不然老子讓他們都去見閻王。我們張司令現在是中央軍魯南軍區司令,別看俺們營現在隻有三挺機槍,以後大炮坦克都會有的。到時候,看哪個龜孫不順眼,就轟死他狗娘養的!”


    輸錢的人慌忙給李營長點了根煙:“以後扒頭山還得靠中央軍,我們七爺請大家來過小年就是讓大家夥親近親近嘛!可惜,讓幾個八路攪了局,李營長一挺機槍大展神威,勇退敵軍,我等都佩服得緊呐!”


    林登海站在門外,靜靜地聽著兩人的對話,把昨晚的情況基本上聽了個八九不離十,哨兵打報告道:“長官,七爺要請中央軍吃大席,專門從燕子埠請來了廚子,這個幫工要找把斧頭砍柴火。”


    那個輸錢的被攪了拍馬屁的“雅興”,當即不耐煩地說道:“讓他趕緊,趕緊進來拿,就在牆角那兒!”


    林登海趕緊走了進去,四麵亂找起來。


    “別瞎**看!拿了斧頭趕緊滾!”一個人喝道。


    林登海低下頭,唯唯諾諾地跑到牆角,撇了一眼架在牆角那挺孤零零的機槍,拿起斧頭,抱頭鼠竄似地往外跑。


    搞清了昨夜扒頭山突然出現三挺機槍的來由,這次偵察的任務就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看周七歪子跟周廣倫怎麽合作了,林登海揮著斧頭,邊砍樹枝邊考慮著。


    太陽從地平線上墜了下去,天色漸漸暗下來,周脈頂的家裏卻是熱鬧非常,院子裏和院子外的路上,搭起了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軍用帳篷,每頂帳篷裏都扯了電燈,擺著八仙桌,桌子旁坐滿了穿著各色軍裝的人,他們搬著酒壇子往碗裏倒著粗劣的白酒,整個扒頭山彌漫著酒精的味道。


    夥房外麵的角落裏,林登海不動聲色地劈木頭,褚慶福擺弄著臨時征集來的碗碟。


    林登海低聲道:“咱倆打聽的差不多,周七歪子請周廣倫來過小年,昨天下午進得扒頭山,王長有是上午來的,所以沒有碰到,這是‘放屁打了腳後跟—巧了!’


    慶福,這事不太妙,如果周廣倫和周脈頂合作,汴塘的杜玉藻就會跟孫業洪勾結起來,那台兒莊到趙敦這一大片地方,解放就難了。”


    褚慶福迴道:“得想辦法破壞他們的聯盟,一會我去周七歪子那個院子裏搗亂,讓他們喝不成酒。”


    “恐怕不行,鬧不好,咱倆暴露了身份,反而會加速他們聯合。我聽周廣倫他們的意思,是嫌棄扒頭山住得不好,喝完酒就連夜迴台兒莊。想個法馬上把信遞到尤窩子去,讓褚老大扮成扒頭山的人去截路。”林登海答道。


    “嗯!這個法好,交給我吧!”褚慶福站起身來,甩幹淨手上的水,找管事的人去了。


    管事一聽,來福飯店的老板這樣上道,高興得不得了,馬上給褚慶福找了一輛驢車,讓褚慶福趕緊去西邊不遠的尤村拉那二十壇高粱酒。


    褚慶福趕著驢車出了東門,在離開了扒頭山視野範圍之後,一鞭子下去,毛驢揚開四蹄,驢車粼粼作響,直奔尤村而去,老隊員邵澤生和王玉山早就按照褚思惠的命令等在那裏了。


    一個時辰後,驢車拉著滿滿一車酒駛迴了扒頭山,此時,扒頭山激戰正酣,穿著雜色軍裝的人和黃綠色軍裝的人混坐在帳篷裏,周廣倫的人搶著酒壇子喝酒,把酒喝光之後叉著腰,站在門口大罵周七歪子小氣,酒都不管夠,沒誠意。


    在堂屋陪酒的周脈頂聽到周廣倫的人如此囂張,心內暗暗不爽,卻不得不壓住怒火,對周廣倫極盡討好,而周廣倫卻大馬金刀地喝著酒,佯裝沒聽見。


    待得褚慶福將酒拉迴,周廣倫的人一聲歡唿,上去就搶。褚慶福故意挑事,伸手就推開黃綠色軍裝的人,毫不客氣地喝道:“滾開,周七爺的地盤上,還輪不到你們這些賊種撒野!中央軍了不起嗎?這些酒是我們東家孝敬七爺的,他說喝才能喝!”褚慶福人高馬大,氣勢非凡,一下就鼓起了扒頭山守軍的“傲氣”,跟著褚慶福對著中央軍罵起來。


    “中央軍”怎麽能忍下這口惡氣?趁著酒勁,仗著人多勢眾,掏出槍就準備火並。而屋內的周廣倫依然穩坐釣魚台,周脈頂卻急了,他是要攀“中央軍”這棵大樹,朋友還沒交成,可不能樹了個敵人。


    況且,下午探子來報,運河支隊的老將丁瑞庭帶著主力要去攻打汴塘了,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得罪台兒莊的人。


    他強忍怒火,走到門口,對著扒頭山的人嗬斥道:“這酒本來就是孝敬中央軍的,你們都不許搶著喝,得把這些長官們陪好了。”


    “中央軍”也不客氣,一湧而上,嘁哩喀喳,把一車酒搬個精光。


    周廣倫卻當著一桌人,大著舌頭嗬斥道:“他奶奶的周脈頂,讓你手下的人收斂點,你這小小扒頭山,還沒個鱉窩大,要不是你上杆子巴結老子,老子還真看不上。”


    這下子,周脈頂繃不住了,鐵青著臉,甩手就走。


    夥房裏做菜已經接近尾聲,不再需要補充劈材,林登海便跑到堂屋,主動擔起來端茶倒水的雜活。他看到周脈頂揚長而去,悄悄放下茶壺,走到一個扒頭山人居多的帳篷抱怨道:“憑啥隻能他們有酒喝,咱扒頭山的人也太窩囊了吧!”


    “他奶奶的,這些龜孫覺得自己有機槍,了不起唄!”


    “人家還是中央軍嘞!咱們一會是二鬼子,一會是爛煎餅隊,確實比不了。”


    “七爺都走了,咱還在這幹嘛啊!迴去睡覺吧!”


    五六十個雜牌軍,一窩蜂都作鳥獸散,帳篷裏隻剩下了周廣倫的人。


    周廣倫被晾在屋裏,暗自後悔說錯了話,卻又拉不下來臉找周脈頂道歉,尷尬地叫來副營長,下令收拾裝備,半個時辰後集合,迴台兒莊。


    晚上九點半,周廣倫帶著那些喝得爛醉的二百多號人,扛著他們最大的倚仗—三挺機槍,東搖西晃地從扒頭山東門灰溜溜地走了,周脈頂連送都沒送。


    扒頭山沉重的東門轟隆隆地落了門栓,大師傅在夥房裏開了個小灶,林登海到帳篷裏拎過來半壇沒喝完的酒,幾個夥夫你一碗我一碗,興高采烈地喝起來。


    十點半,五個人正喝得帶勁,扒頭山東北方向傳來稀稀拉拉的槍聲,聽聲音,應該在燕子埠附近。


    大師傅有點著急:“燕子埠不會出事了吧!怎麽大半夜打槍?”


    褚慶福說道:“按時間和距離算,應該是周廣倫遇上了什麽人,或許是剛才惹惱了周七爺,他把汴塘的人調過來,半路上截著周廣倫出氣呢!”


    林登海會心地一笑,舉起碗說道:“大老師,敬你一碗,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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