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0


    這已經是姚德勝第五次上茅廁了,從下午開始,他就心神不寧,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明明有強烈的尿意,去了茅廁又尿不出來。


    來來迴迴的折騰終於成功引起鬆島勝三的注意,他當著眾勞工的麵攔住第五次小解失敗的姚德勝,詢問他有什麽問題。姚德勝臉色蒼白,渾身抖個不停,嘴裏囁嚅著:“開支~開支~”!


    一旁的蘇明武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也沒想到這個姚德勝心裏素質這樣差,趕忙替他遮掩道:“工長,這孫子估計是很長時間沒吃這麽多,把腦子撐壞了。”


    “開支是怎麽迴事?”鬆島勝三看了一眼炕上的王三虎,滿腹狐疑地問蘇明武。


    一屋子勞工,除了王三虎,心裏都咯噔一下,紛紛看向自己的秘密聯絡人。


    這一分鍾仿佛有一年那樣長,屋裏靜得掉根頭發都能聽見,忽見陳恩擠到鬆島勝三麵前,謙卑地說道:“工長,咱們到院子裏說。”


    鬆島勝三覺得事有蹊蹺,惡狠狠地咆哮了一聲:“都他媽的在屋裏好好呆著,不許亂動,不然我就吹哨把皇軍叫來。”隨後跟陳恩到了院子裏。


    陳恩轉頭看了一眼工棚裏的勞工,用手半遮著嘴,低聲跟鬆島勝三解釋:“工長,這事不能當他們的麵說。這段時間活太重了,每天早上三點就得起來一直幹到掌燈。又有人被鋸了腿,我和王伸怕這群人心情有波動,耽擱了工事的進度,就騙他們工事很快就完工了,完工之後,皇軍會開支,發半年的薪水。這姚德勝太沒出息,估計是聽到這個消息,高興的瘋了。”


    鬆島勝三覺得這陳恩也挺可悲的,很快就要死了,卻還蒙在鼓裏,幫日本人維持秩序。他雖然並不完全相信陳恩的話,但是也暫時沒挑出來什麽毛病。


    蘇明武已經控製住姚德勝,怕他亂說話,在嘴裏塞了塊破布。同時得到了李久林緊急遞來的指令,迅速接管姚德勝的下線李硯由,王來麵等幾個人。


    陳恩和修理完工具的王伸在門口對了一下眼色,當機立斷,要求每一個分組負責人必須在行動前看管好自己的下線,不得擅自行動,原定行動時間不變,暗號不變。並且強調,行動不會漏過任何一個工友,以安人心。


    18:00


    陳恩在門口宣布:“中午吃了頓白麵餅,就把人撐出了事,晚飯減量,每人一塊南瓜,兩個高粱窩窩,剩下的白麵餅都留到明天過節吃。”


    出人意料,一向識大體明事理的張鳳鳴,莊紀川帶著張世文,侯東山抱怨起來:“姚德勝沒出息,他自己吃撐了,我們憑什麽跟著受連累?是不是你想克扣我們的夥食啊?不行,我們要吃白麵餅!”


    鬆島勝三站在裏屋門口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勞工跟陳恩對峙,試圖從在場的每個人臉上找出不同尋常的線索。


    王伸說話了:“嚴紀兄弟,鳳鳴兄弟,細水長流嘛!東西再好,也不能一次吃完,再說了,眼看皇軍就給咱們開支了,到時候,雞鴨魚肉咱們還不是隨便吃?這白麵餅子算啥啊?吃一個扔一個都行!


    這樣吧!你們如果不放心,剩下的白麵都交給蘇明武大哥保管,他年齡最大,你們不相信我,總該相信他吧!”


    鬆島勝三看王伸輕易就平息了亂局,不免有一點點遺憾,徑直穿過眾人,去大木房子吃飯了,他為了保持與勞工的階級差異,向來不和他們一起吃飯,哪怕是在大木房子的夥房裏,隻能像狗一樣蹲著。


    18:30


    往常這個時間,太陽就會從小烏蛇溝的河堤上落下,然而今天的雲壓得很低,天早早就黑了,王伸與蘇明武熄滅了鍋灶下最後一塊炭火,悄悄將“狼牙棒”堆到了牆角,修好的鐵鍁,鎬頭並排著放在工棚的門旁。


    莊紀川靠著門框,抬頭看了看黑沉沉的天,雲層上麵還殘留有一點點灰色的光線,他想,雲上邊一定是個大晴天吧!


    張世文卻走到院子中央,彎腰摸索了半天,撿起王三虎扔在地上的半截煙頭,捋了一下,藏到了袖子裏,嘴角露出一個旁人不易察覺的笑容。


    工棚裏沒有點燈,勞工們都是跟往常一樣三五成群,圍成一圈麵對麵安靜地啃窩窩頭,倒是也沒有人把窩頭吃到鼻子裏。


    王三虎似乎是嗅到了不同的味道,心神不寧地坐在炕邊,雙腿垂到炕下,腳上掛著他那雙爛布鞋,趙金科坐在他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漫無邊際的話,擾亂著他的思緒。


    19:00


    鬆島勝三迴來了,他徑直鑽進隔間,隻聽他對著隻有他房間獨有的後窗戶喊道:“太久恩,狗待一搭!”(交代した)。


    一聲應答之後,後麵傳來一陣皮靴遠去的聲音。


    隨後,鬆島勝三走出隔間,屋裏已經亮起來油燈,一切都跟往常一樣,平靜而又無聊。王伸把莊紀川,張世文叫進茅屋,順手關上了屋門。


    王伸走到鬆島勝三身旁說道:“工長,人都齊了。”


    鬆島勝三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說道:“你來點,點到誰油燈傳給誰,他媽的,加快速度,別浪費了燈油。”


    王伸慌忙應承著開始點名:“陳恩,王伸,侯東山……吳奇俊。”


    王伸將吳奇俊遞過來的油燈轉交給鬆島勝三:“工長,44人一個不少!”


    鬆島勝三接過油燈,例行公事般地問道:“有人要洗澡嗎?”


    陳恩喊道:“誰要洗澡?”


    勞工們異口同聲地喊著“我洗~~我洗~~!”


    嘈雜的喊聲讓鬆島勝三更煩了:“他媽的,洗就是了,喊這麽大……”


    話沒說完,感覺自己的頭“嗡”一下子,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去,油燈微弱的光線照著王伸猙獰的臉,他的手裏攥著一柄明晃晃的斧頭。


    他喉嚨裏驚恐地擠出半個字:“你……”


    斧頭對著他的臉又飛了過來,接連幾斧都準確地擊打在他的太陽穴上,鬆島勝三軟綿綿地倒到了地上,手裏的油燈一歪,屋裏一片黑暗。


    趙金科的聲音從門後傳來:“這邊也完事了。”


    原來,王伸進屋的時候,悄悄塞給趙金科一個“狼牙棒”,趙金科將“狼牙棒”藏在懷裏,點完名就悄悄站到了王三虎的身後。


    勞工們按事前約定,喧鬧起來的同時,“狼牙棒”迅速釘到了王三虎的後腦勺上,由於勁使大了,木棒當場斷成了兩截,那王三虎連是誰打得他都不知道,頭骨被打碎,當場就死了。


    陳恩示意眾人安靜,莊紀川貼到門上,外麵除了山風,一切都如往常一樣,過了幾分鍾,陳恩低聲說道:“主攻大木房子的人都過來領翻毛鞋,這鞋叫‘踢死牛’,一會給我往死裏踢小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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