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大街上已經常常能聽到零零星星的鞭炮聲,雖然現在是在日本的統治之下,但是中國人顯示出了極高的忍耐力,畢竟一年一次的春節是中華民族最重要的節日,該過還是要過。


    莊永璞也打算迴家一趟,給自己的家裏安排一下過年的物資。在迴家之前,他抽空買了兩瓶上好的高粱燒,幾斤點心,準備去王振華家裏送節禮,感謝這一年的照顧。


    大年二十三晚上,莊永璞下了班,就拎著備好的禮物,踩著路上的冰碴子,徑直往城北王振華的家走去。


    王振華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也很是低調,他的家在棗莊的正北麵,和普通的民房沒什麽區別,平常他很少讓人到他家裏來,因他在火車站上工作,又會說日本話,日本人還是很倚重他,雖然他沒有主動害過中國人,但畢竟是跟日本人混,還是經常會有人挖苦他是漢奸,所以王振華全家平時都很低調。


    莊永璞走到王振華家門口,聽到院子裏孩子玩耍的聲音,直接推開大門,看到了王振華的老婆正在陪孩子在玩遊戲,就叫了一聲:“大嫂,王站長在家嗎?”


    王振華聽到院子裏說話,就從堂屋開了門,迎了出來:“永璞來了,快進屋!”


    莊永璞笑著說:“站長,這不快過年了嘛,過來看看嫂子和孩子。”


    王振華一邊招唿莊永璞坐下,一邊沏上茶。也坐到對麵的椅子上。歎了口氣說道:“永璞,你來站上有一年了吧!這一年你幹得不錯,很多事情都能幫我解決,從來沒出過錯誤。如果咱是在和平年代就好了,以你的能力,能幹得更好。但是現在世道艱辛,國家戰亂,能勉強苟活就不錯了!


    我聽說北邊也有地下武裝在不停打擊日本侵略,鬼子都是采取‘三光’政策,對普通老百姓也毫不手軟,說不定哪天,山裏的八路和鬼子對上,把小日本惹急了,也會對咱棗莊這樣。


    你現在跟那些扒車隊混在一塊,他們武器薄弱,根本不能跟鬼子正麵抗衡,都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他們出了問題可以跑到山裏,湖裏躲起來,日本人也找不到,你就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萬一被逮著了,那可就連命都丟了。”


    莊永璞沉思著,過了半晌,說道:“站長,日本人什麽時候管過中國人的死活?天天除了征糧,掃蕩,就是高壓政策。他們現在在瘋狂掠奪我們的資源,就是為了以戰養戰。


    不過這條戰線拉的太長,像一條首尾不能兼顧的大蛇,區區小日本幾十萬人,怎麽控製的了中國的4萬萬人。是中國人自己不爭氣,擰不成一股繩。


    日本在拉攏汪精衛協助他們治理華北,基層也是奉行“中人治中”的政策,用一些蠅頭小利和空頭支票來控製保安團和民團。民團的人也是兩麵三刀,一方麵找日本人要軍需,一方麵陽奉陰違,自立山頭。


    所以,鬼子,國民黨,偽汪政府,地方軍閥,保安團,民團這些亂七八糟的勢力都是各懷鬼胎,打著自己的小九九。


    我看來看去,就是共產黨現在真正在淪陷區組織武裝,以這種遊擊的方式騷擾鬼子,雖然看起來是小打小鬧,但是能牽製鬼子的精力,消耗他們的戰鬥力,是比較適合的戰鬥方式。


    我相信洪振海他們抗日的決心,他是八路軍魯南抗日聯隊下來專門組織隊伍的,既然有機會為抗日出力,我不做,對不住自己的良心。


    俺莊上有個本家,上滕縣走親戚,就因為覺得日本人稀奇,多看了兩眼,就讓鬼子用刺刀當街攮死了。你看憲兵隊天天進進出出,抓那麽多人,那些都是抗日的人嗎?不一定。哪天我要是無緣無故觸了黴頭,讓鬼子殺了,什麽都沒做,那不是更冤!”


    王振華沉思著莊永璞的話,沒再說什麽。看到孩子娘嫌冷,領著孩子迴屋了,就叫住女人:“把屋裏的那塊布料拿來,給永璞帶著。”


    莊永璞慌忙站起來說:“不用,站長,我這就迴站上了,我準備三十迴家,過完年,初二就迴來上班,站上值班的都安排好了。”


    王振華不由分說,將布塞到莊永璞懷裏:“拿著吧,給老人做身新衣裳,替我給長輩拜個早年!”


    雖然時局糟糕,但是大年三十晚上,家家戶戶還是換上了新寫的對聯,幾百年來的傳統和習慣不能丟,大家也都寄語著來年能過上好日子。


    莊永璞剛剛從大哥莊永來家裏迴來,正在陪著老娘剁餃子餡,突然聽到“哐”的一聲,院子裏的水缸被砸裂了,他慌忙放下菜刀,讓老娘在屋裏注意安全,開門到院子裏看看什麽情況,由於過年的時候是不關大門的,寓意是要財源滾滾進家來。到深夜除夕的時候,再放上攔門棍,擋住財源不出門。所以莊永璞一眼就看到六虎叉著腰氣勢洶洶的站在門口,他心道:這渾小子找事來了。


    莊永璞定了定神,覺得對付這個愣頭青不能硬來,就喊道:“六虎,你忙完年了?永寅哥怪好吧,我迴來一直忙,還沒去看他呢,明天再去給他拜年”。


    六虎大名莊紀川,在家裏排行老六,今年正好二十歲,是思字輩,比莊永璞矮了一輩,身高有一米八五,一張國字臉,是典型的山東大漢。他那大身板站在門口,把大門堵得死死得,


    隻聽莊紀川喝道:“還過什麽年?讓二鬼子把攤子都砸了,喝西北風喝了兩個月了,哪像你啊!當二鬼子,有吃有喝的。”


    莊永璞明白了這個愣頭青來鬧事的原因,就拽著莊紀川的胳膊拉進了院子:“小聲點,當心讓小閆團的人聽到了。”


    “我不怕,你不就是小閆團的人嗎?你天天死不要臉地跟著日本鬼子幹,我今天就是要找你算賬的。”莊紀川嘴裏噴著酒氣,兀自大聲吆喝著。


    莊永璞拿這楞貨沒有辦法,在院子裏又怕惹鄰居注意,有壞人跑去偽軍那裏舉報,就輕聲對莊紀川說:“六虎,算賬咱去屋裏算,別在院子裏咋咋唿唿的。”轉身拉著莊紀川的袖子往屋裏走去,這莊紀川倒也沒有動粗,就隨著莊永璞進了堂屋。看到莊永璞的母親正在包餃子,卻很恭敬地打了個招唿:“二奶奶過年好,我找二叔有點事。”


    莊永璞對母親說:“娘,你去鍋屋裏燒點茶吧,我和六虎拉拉。”


    莊永璞母親看到他們要談事,就說:“我上你哥家看看包子包好了麽,恁爺倆拉吧!”說罷,擦了擦手,解下圍裙,到莊永來家去了。


    莊永璞搬了個凳子,讓莊紀川坐下,問道:“你的辣湯攤讓人砸了?怎麽迴事,跟我說說。”


    莊紀川依舊氣唿唿的:“俺跟二哥弄個地攤容易嗎,風裏來雨裏去的,就是賺點辛苦錢,兩個月前,就是剛下完大雪那幾天,日本鬼子好像是火車上丟了糧食,到處搜查土八路。閆成貴這個龜孫,他的人就趁這個機會到處勒索。他們在洛房橋頭設了個卡子搜查過橋的人,那幫子龜孫天天跑我這白吃白喝。吃了一個星期,俺哥實在受不了了,就讓我去找他們的頭要錢。這一要錢,毀了!那十幾個人上來把爐子給推倒了,說吃俺的是看得起俺,罵俺不開眼,再也不許俺賣辣湯了。他們手裏都有槍,俺和俺二哥也不敢硬來,生氣就把鍋砸了,不幹了。”


    莊永璞歎了口氣,這年頭這樣的事太多,太平常了!就說道:“六虎,我不認識小閆團的人,棗莊也不是閆成貴的管區,那片現在歸古井村的閻成田管。我也痛恨這些甘當漢奸,為禍鄉裏,魚肉百姓的人。你不要誤會你二叔,我就是在棗莊車站上幹點雜活,天天也是心驚膽顫的過日子。說不定哪天也就不能幹了。你說社會現在這個樣,我不在車站上幹,還能去哪?”


    莊紀川直愣愣地說:“你在站上跟日本人幹,背地裏人家都罵你是‘漢奸,二鬼子’,咱是本家,我聽了都臉上無光,抬不起頭來!過了年俺就去當兵去,到時候手裏有槍了,俺就不受氣了。”


    “你個熊孩子,懂什麽!現在中國環境太複雜,國民黨在正麵戰場和日本人打;日本人為維持後方穩定,又和汪精衛勾勾搭搭;現在日本和國民黨也管理不好各地,隻能是用小恩小惠控製各地的民團和保安團。但是這些人都是為了爭奪地盤,爭權奪利。卻黨同伐異,經常內訌,沒有幾人真正為百姓,也沒有幾人真正為國家。


    你準備上哪當兵去?去前線?可不能頭腦發熱,正麵戰場打的太慘烈,你這樣的新兵,上去了就直接當炮灰了。


    現在山東基本上偽化了,去跟閻團當漢奸?你也不願意吧?


    咱誰不想打日本人?但是得跟可靠的人才行。”


    “俺也不知道誰可靠啊!窩在家裏,俺的眼睛都是瞎的”。莊紀川無奈地說道。


    莊永璞看著這個初生牛犢般的青年,心想他要是能跟著洪振海,倒是能成為一員幹將,不過這事暫時不能漏,就說道:“現在外麵亂得很,國民黨在江南倒是有幾個有血性的人,不過離太遠了,咱這裏都弄不清誰是誰,國軍,保安團,民團,甚至紅槍會,小刀會,沒有熟悉的人帶,你讓人坑了都不知道。


    最近我聽說棗莊有人聯合起來,成立了地下抗日隊伍,專門在咱這片打擊日本人,前段時間還把日本洋行的鬼子殺了。聽說他們自稱什麽‘鐵道隊’。”


    “這些‘碳狗子’能成什麽氣候,武器不行,就是扒個車,偷點東西。我可不去,要去就去參加正規軍。”


    莊紀川年輕氣盛,眼光又高,似乎看不上莊永璞說的鐵道隊,頓了一下又說:“我反正不想在家受欺負,我要找地方去弄槍”。


    莊永璞意味深長地說道:“幹大事,不一定跟大隊伍,幹大事也不一定用槍。大過年的別胡思亂想了,趕緊迴家幫永寅哥包包子去,這事以後再說,我再說一遍,恁二叔不是漢奸,我幹的事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咱老祖宗。”


    這時,外麵響起了稀稀拉拉的鞭炮聲,預示著新的一年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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