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觧文,把這幾日所學演來看看。”罕父黑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觧文。


    四十多的罕父黑負責教導劍術,號稱“東元第一劍”的獨孤意比起這位大家來,要稍遜一籌。罕父黑的劍平和中正,不像獨孤意劍走偏鋒,蘊含著中庸之道,防守嚴謹細密,進攻大開大合,如果獨孤意的劍是詭異,罕父黑的劍則是風範。


    少年觧文喜文不喜武,又說不得,打不得,這讓罕父黑頗為頭痛。


    觧文取過長劍,按照師傅教授的劍招,演練起來,長劍在他手中揮舞的虎虎生風,煞有介事,看起來行雲流水,飄逸非凡,沒想到罕父師傅越看眉頭鎖的越緊,對身邊的大宗護抱怨道:“觧文學劍,隻學其形,不悟其意。”


    大宗護倒是無所謂,撚須笑道:“罕父師傅,就當是強身健體了,觧文也不會上陣廝殺,學那麽好幹啥?年輕人學武太好了,意氣爭先,反而不美。”


    “這套劍法,昨日教過,觧文僅看過一次,運劍招式上強記硬背,竟將劍招學個大概,天資如此聰穎,可惜了啊!”罕父師傅禁不住歎息搖頭,“若認真琢磨劍招和劍意,將這套劍法融會貫通,那劍勢應是‘揮動劍氣動四方,天地為之久低昂’了。”越說越覺得惋惜,指指點點,“現在成了舞劍,姿勢優美,但毫無劍氣,完全成了‘美人在白帝,妙舞神揚揚’,看來要嚴厲督導才是!”


    大宗護拍了拍罕父黑的肩膀,“這可怨不得別人,罕父小子,孩子是塊絕世璞玉,就看師傅如何琢磨了!這個做師傅,也是大學問啊,你啊,慢慢琢磨吧!”


    待觧文演示後,大宗護將觧文帶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這是靠近泉眼的一座小院,泉流叮咚,流過院中小池,惹得魚兒歡快遊動,甚是清幽。房內擺設簡樸,隻是大書桌上擺放著字畫,散發著悠悠墨香。


    大宗護隨手一揮,將房門關閉,言道:“觧文,讓高祖看看?”


    觧文略一運功,身形慢慢變化,皓腕素手長出濃黑毛發,指甲變成了鋒利長爪,羸弱身軀變得體型高大,虯肉突起,身形的劇烈變化,讓觧文感到化形的痛苦,臉上肌肉開始抽搐,到了後來,耳朵變得尖長,嘴型前突,露出森森白牙。銀狼看著鏡中高大雄偉,充滿力量的自己,眼中並無光彩,呈現痛苦之色。


    這是觧文從來不願麵對的真相,他有銀狼血脈!妖族眼中高貴的銀狼血脈,在觧文眼中如此不堪,他討厭這血脈,他要做個真正的人族。小說裏的主人公,不是睿智的少年書生,就是勇武的青年,他們因為斬殺邪妖惡魔而成為英雄,而自己化形的狼人就是惡魔!這卑賤怪異的身份,終結了他所有的美夢和幻想。


    狼人如此雄壯有力,可化形的愈完美,大宗護就更痛苦,本打算努力祛除觧文身體中的狼族血脈,可努力十多年,絲毫不見效果。看到觧文麵露痛苦,大宗護眼中充滿了愧疚,無奈的搖頭,“血脈果然是妖族力量的來源,還是低估了這血脈之力,觧文,你不要難過,高祖會想辦法清除這狼族血脈。”


    變迴人形的觧文怔怔的看著鏡子,聽到大宗護所言,頹然無力的離去。


    觧文坐在庭院中,望著明月,感受秋風吹過,眼淚禁不住的流了下來。他恨母親,那個從未謀麵的母親,是她給予了自己卑賤的野獸血脈,讓自己蒙受羞辱。滿頭白發的老仆人明夫,靜靜的站在身後,感受到他的痛苦,輕聲的寬慰道:“小主,不要埋怨您的母親,她是愛你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看到觧文不言,明夫笑道:“你的畫我看了。”


    觧文這才忘記悲傷,抹了抹眼淚,“明父,我懂你的意思。”


    月色流水般靜靜傾瀉在大地上,觧文在燭光下輕輕揮毫,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鴻秋水,蘆島沙汀。小心翼翼展開水墨畫。“明父,這幅畫如何?”


    明夫凝聚渾濁眼睛,凝視著三尺山水寫意圖,畫卷上千裏河山,山高雲塞,峭峻相連,奔騰江流,石壁泉流,讚歎道:“咫尺之圖,寫千裏之景,你這年齡,有這功力很是難得了!”靜靜看著,問道:“可是太梁山北部的暮林地?”


    觧文眼中閃現出驚異,點頭道:“嗯,明父慧眼,這幅畫展現的就是暮林,一直想畫好這裏,可總是找不到心有靈犀的感覺,畫法太過於呆板,不活、不圓、不巧、不潤,整個的畫麵太死、太刻、太拙、太枯,失之靈動。”


    “作畫,要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生於筆下,而隨心而動。這崇山峻嶺要波瀾壯闊,小橋泉水要流動空靈,別忘記,萬物皆有靈!”明父拿起畫筆,在遠處雲霧繞繚處添加了幾點,宛如飛雁白鷺。在近處的山林中添加了寥寥數筆,看起來如同鬆鼠蝴蝶。這兩處稍加改動,整個畫麵瞬時靈動起來。


    “明父手法,可真是大巧如拙啊!看你平時木木訥訥,原來是個宗師啊!這雁鷗就是水的精靈,而這蝴蝶就是這綠的精靈,看來我作畫,太過於寫實了,而沒有了胸中丘壑和自然靈氣。”觧文意猶未盡的欣賞剛才的幾筆。


    “別著急,慢慢來,你這個年紀,已經畫的很好了,凡畫山水,意在筆先,在你落筆之前,知道要畫什麽,如何去畫,這每個線條,每筆渲染,這氣象、清濁、賓主、疏密、多少、遠近要了然於胸,這遠山、近水、斷岸、阪堤、古渡、煙樹要一氣嗬成,這天地間的精靈油然而生,這才能做幅好畫。”


    “明父,看我畫的仕女圖如何?”觧文展開了另一幅畫卷。


    看著畫卷上的人兒,明父如同被雷擊,心海中轟然一片空白。


    “明父,你看這幅畫,我畫了很久了,描線細致,分染精密,可是依然畫不出她的神韻,最難的就是這畫手和畫腳了,我從《玉人決》中看到,這畫手要勻稱細緊,柔和而富有活力,所以我用遊絲描去展示這線條,可是……”


    明父無聲無息,隻是緊盯著畫卷,並沒有聽觧文所言,他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嘴唇輕聲的低語,他的心在劇烈的跳動,眼睛慢慢的變得濕潤……


    “明父,你怎麽了?”耳邊傳來了觧文略顯驚恐的叫聲。


    “我沒事,觧文。”明父擺了擺手,似是喃喃自語,“我剛才突然想到,明日你還有考校,沈師傅恐怕會問你治國的方略,你可曾細想過?”


    觧文有些不高興的言道:“不知道師傅幹嘛總問我這個?難道將來還能治國不成?我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的,每日能看書作畫。”


    “沈師傅自有他的深意吧!觧文,還是準備明日答題吧,要不然惹得師傅不高興了,又讓你麵壁思過。”明父有些應付的笑著,幫少年將美人畫卷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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