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平,潦東郡城,高大的軍鎮鎮守著東方門戶。


    在城中將軍府的東廂房中,劉龜蒙正在給諸位弟子上課。


    “今日講授東國實錄。”劉師傅瞪了眼迷迷糊糊的金武章,拍了拍醒木,厲聲言道:“武章!”嚇得武章一激靈,劉師傅這才滿意的繼續講解下去,“我們河間自第一任河間公立國,已有四百三十三年,共二十五位國主,算得上俊傑者,為師以為,首推開國公師載聖。”說著,目光投向主父元,“你認為如何?”


    見師傅目光投過來,知道這是考校,主父元言道:“弟子以為,第十任河間公景伯聖堪稱不世之君!烏古軼德攻破大平城,河間公自殺,伯聖公不過十五歲,帶領亡國臣民流浪,十三年後複國,抵擋住了雲中的三次進攻,正是有了此公,才使河間不至於亡國,且能複興,弟子以為,伯聖公雖說守成,實則開國!”


    “公元是好好讀了這實錄的。”師傅撚須點頭,接著話鋒一轉,“不過,為師以為,這多是‘鬼才’中行昚之功!此人有神鬼莫測之能,學貫兵家法家,且有縱橫家之實。河間複興,多賴此人,摧敵鋒於正銳,挽狂瀾於既倒,無愧於第一智者之名。當年他隨聖公流亡到皇領,正是他的天縱之資,才讓河間複國。”


    主父元很是意外,“如此俊才,弟子為何從未聽過?”


    師傅微微歎了口氣,“此人家族被族誅,功績也被有意抹殺,不過,在《雲中秘史》中記錄的很是翔實,這位不世之材,存河間、亂雲中、消皇領、弱東元、強元越而霸夫真,可謂縱橫家的巔峰!”


    看到是弟子們驚奇的眼神,師傅娓娓道來,“三百年前,雲中南下,攻破大昭城,無奈之下,公府隻能遷都大平城。此時,北有夫真狼視,西有雲中虎蹲,東元和皇領覬覦河間,國勢可謂是危如累卵。汗王烏古軼德雖死,但其繼任者布合統領下的雲中依然強大,穆和賚、孛日赫這些能證善戰的猛士猶在。新汗王上台後,威望不足,為了凝聚人心,決議聯合夫餘,兩路大軍齊攻河間。”


    “這段曆史弟子知道,馬成堡鎮守李經城誓死抵抗,才贏得勝利。”任破奴很是自豪的言道:“馬成堡可是攻不破的堡壘!”


    師傅擺了擺手,笑道:“破奴,當時的馬成堡哪有今日馬成堡之規模,李經城就是戰神,也頂不住強大的雲中傾國來攻。”


    任公明好奇的問道:“當此危局,我們河間如何取勝的那?”


    師傅解釋道:“為了挽狂瀾於既倒,中行昚處心積慮的謀劃,他先讓河間公找個借口,懲罰了自己和家人,獨身逃難到雲中。等到了王庭,設法麵見汗王烏古布合,見麵後,他歎息道,‘汗王這是自取滅亡啊!’,烏古布合自然不屑,反諷道‘怎麽是雲中自取滅亡之舉?倒是你們河間滅國不遠矣!’。”


    “這倒是不假!”任破奴點頭,“怎麽看,都是死局啊!”


    看到弟子們滿臉疑惑,師傅言道:“中行昚說,河間滅亡是遲早之事,我到這裏,是希望河間滅國時,我們中行家能有立身之所!古人有言,國有內軋,攻外強以弱敵;國有外亂,擊內弱以增望!你的兩個長兄實力雄厚,難以約束,這是內軋,你本應該削弱他們,現在卻愚蠢的去攻打我們羸弱的河間。”


    主父元細想,若有所悟,“師傅,弟子好像懂了,汗王派兩個王兄攻擊河間,會給他們增加滅國之功,王兄會恃威而脅迫汗王;若是汗王領兵,則大軍傾國而去,後方空虛,王兄就會趁機作亂,無論戰果如何,對汗王都不是好事。”


    師傅讚許道:“主父元悟性最高,深得精要!中行昚勸諫道,你偉大的父汗死的突然,沒有指定繼承人,你是幼子守灶,擁有兵馬最多,強者為王而已!你兩個兄長豈會心服?河間苟延殘喘,君主威望不足,大平城又薄又矮,大臣弱懦怯戰,而百姓疲於奔命,你的兄長頃刻而下。而皇領和東元,國力雄厚,都城高大,這兩國曾被你的父汗攻打過,卻未能攻下。想必你的兄長都希望建立不世之功,以此來爭奪汗王之位,你何不讓他們帶兵去攻打皇領和東元那?”


    任公明笑問:“兩個王兄也不傻,為何聽從擺布那?”


    門外的鍾君卿見氣氛輕鬆,便端來茶水,趕緊斟滿退去。


    “自然是以利誘之!汗王和兄長殺白馬,宰黑牛,對天盟誓,若是他們征服中土,將會裂土為王,不用聽從王庭的號令。等雲中大軍出征後,中行昚開始縱橫捭闔,將河間公妹妹嫁到海真,作為婚使前去海真,告訴海真王,雲中是海真世代強敵,你裝作屈從,以安敵人之心,使之傾國之力進攻中土。等雲中酣戰時,中行昚出使元越和邕梁,以唇亡齒寒的道理,讓它們相助皇領。雲中四麵受敵,铩羽而歸。此時,海真偷襲夫餘,雖然大勝,卻和夫餘成為仇敵,世代死戰。”


    師傅喝了口茶,“大戰之後,他奔走在列國之間,通過聯姻讓皇領支持河間,又恐嚇東國來保全河間!通過斡旋,軟硬兼施,讓二國扶持河間複國。”


    金武章點頭,“原來我們河間複國,是中行昚的功勞啊。”


    師傅言道:“大敗之後,雲中痛定思痛,知道被中行昚戲耍,便要複仇。三兄弟重新結盟,聯合夫餘,決定滅亡河間!大軍聚集到馬成堡下,內部空虛。這讓中行昚抓住了機會,趁機離間,支持老大,讓他抓住機會奪位。”


    任公明十分好奇,“師傅,中行昚如何離間他們兄弟的?”


    “此人鬼才,謀略豈是我們能猜度的。”師傅捋著胡須,“中行昚令人劫掠汗王手下,將戰利品當做求和的禮物送給了老大,讓其退兵。老大不知這些禮物的來源,便隨意將這些禮物賞賜給手下,你們說,這會是什麽結果?”


    任破奴想了想,“中行昚會讓汗王知道這個消息,汗王肯定以為是自己的大兄偷偷劫掠了自己部落,必然大怒,這樣就能離間他們兄弟了。”


    “不錯!”師傅滿意的笑道,“見到兄弟翻臉,中行昚找到老大,與其結盟。老大知道即將到來的危險,搶先下手,奪了央狄城,自立為王!汗王豈能容他,馬上解除馬成堡之圍,誓要奪迴王位,這二虎相爭,肯定對河間有利。”


    任公明讚歎,“真不愧是鬼才,不費一兵一卒,靠著幾份禮物,就能讓馬成堡之圍自解,趁著雲中內鬥,河間就能聯合海真,全力進攻夫餘了!”


    “若是就做到這一步,中行昚就不是鬼才了!”師傅擺擺手,“他知道汗王兵力強大,老大很快就會失敗,所以,布下疑兵,佯攻夫餘,讓夫餘不敢輕動。趁此機會,主力棄馬成堡不顧,冒險支援老大,兩軍前後夾擊,大勝汗王。”


    “果然是鬼才,雲中敗亡,那麽夫餘自退。”主父元禁不住讚歎道。


    “做到這一步,就是不世人傑了,可他是鬼才啊!做事每每出人意表,有鬼神不測之能。”看著四名弟子,有意考校,“如此局麵,你們如何去做?”


    任公明言道:“若是我,就聯合老大,攻擊夫餘,將其肢解了。”


    師傅不置可否,轉頭問主父元,“你那?如何去做。”


    主父元凝思片刻,小心言道:“弟子鬥膽猜想,夫餘不足慮,若想求百年大局,應該繼續和雲中作戰,將其徹底打倒。”


    “好!有此見解,算是學到了政略精髓。”師傅擊掌稱讚,“公元,你仁智通明,以後做事,要握大局,而不是局部,著眼長遠,而不是眼前,你說得很對,要將你的敵人徹底打倒,絕不給他們如何喘息的機會!”


    “中行昚如何做的?”任破奴抑製不住好奇心。


    “分而製之,圍攻汗王時,偷偷留出缺口,將汗王的兒子堅圖放走。”


    任公明寧死片刻,很是不解,“師傅,任憑中行昚如此行事而不自覺,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這雲中君臣上下也太不濟了吧!”


    師傅言道:“弓在弦上,不得不發!老大成為新汗王,豈能放過自己的侄子?堅圖除了死戰,可有其他的道路可走?勢成水火,豈能相饒?河間轉而扶持弱者堅圖,堅圖最後艱難獲勝。可他卻對河間充滿了怨恨,轉頭就攻擊河間,卻不想在進軍路上,被長妖湖的螣蛇所殺。”說到這裏,喟然長歎:“天意啊!雲中的殺戮太重,多少冤魂都在詛咒這個汗國,上天聽到了這些冤魂的詛咒了吧!”


    “堅圖死後,隨之是三十年的大空位時代,草原徹底陷入混亂。央狄城的王座上,不知更換了多少汗王!河間趁此,致力於內政,中行昚才策謀略,無出其右,卻憂勞過度,死時不到五十。公上見其遺容枯瘦,失聲痛哭,親作祭文。”說到這裏,師傅眼中似有淚花,“‘孤與汝阻險艱難,皆共罹之,上君元機孤映,見事無滯,機不虛發,算無遺策,終成孤之基業,追念之感深,何意卒爾失之,奈何!奈何!悲痛孤心!’,國主為之抬棺,並封河間君,可謂榮譽無加。”


    “一言之辯,重於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真是世之奇士啊!”主父元衷心的讚歎,“弟子怎麽沒聽到有中行昚的後人在朝為官啊!依中行昚的文治武功,一定讓家族大放光彩的。”


    “中行昚在雲中時,笑談自己相助汗王,怕被中土不容,而汗王也擊掌為誓,若是中行昚落難,可到雲中逃難。”師傅搖頭苦笑,“誰也沒有想到,一語成讖啊!可能殺伐太重,不得天佑,他的後人被族誅了,中行家族真就淪落到了雲中,在仇家羽翼下尋求庇護。雲中對中行昚有無盡的怨恨,也有無盡的仰慕,在他們眼中,中行昚即是魔鬼,也是天神,交錯之下,他們還真就接納了中行家族。”


    聽聞結局如此,眾人連連歎息,金武章氣憤言道:“無道昏君!”


    師傅擺了擺手,勢欲作罷,“也許是中行昚所為,也有悖於天理吧!他的謀略,雖對河間大益,卻讓雲中屍骸遍野,雲中也有冤魂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中天稗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淑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淑坤並收藏中天稗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