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垂柳倒映著秀美,荷塘中碧綠荷葉招展,雨後晶瑩的水珠在荷葉上滾動,荷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飛累的蜻蜓歇息尖尖荷花上,好一派南國風情。


    九江郡中浮梁縣的瓷窯鎮,是二百年的瓷都了,這裏遍布瓷窯,圓窯、條窯、梯窯、蛋窯等窯爐的炭火正在熊熊燃燒,蒸騰的青煙將整個磁窯鎮籠罩其中。


    初夏的陽光灼人,高治羊臉上掛著細密汗珠,正往牛車上搬運成摞的書籍。他四十多歲,胡須有點灰白,臉上布滿了細密皺紋,穿著粗布麻衣,腳蹬蒲履,很是樸素,隻是歲月飄泊,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其他人看到高治羊汗流浹背,要上前幫忙,卻被高治羊製止,“這些書,還是我來放置吧,閱讀起來也方便。”


    昭博太言道:“先生之誌本屬萬裏蒼穹,這幾年卻教我家兩個孩兒,也是有眼無珠,把先生當做燕雀,真是屈才了,明珠蒙塵,才不得展,慚愧啊!”


    高治羊用袖子擦擦汗水,微微一笑,“東翁,莫要笑我了,哪裏談得上什麽宏圖大誌,不過是打算遊曆四方罷了,人活一生,總要看看世界的樣子吧!”


    昭博太遺憾言道:“高先生還是不肯用我們相贈的馬車嗎?”


    高治羊笑道:“元越多山路,牛車有勁,不管多大高坡,都如履平地。雖然走得慢,但車廂大,不顛簸,方便舒適,沿途慢慢欣賞景色,也是人生快事。”


    昭博太看著牛車上的堆了大半的書籍,說笑道:“高先生啊,看你這些書,怕有幾百斤,是應該用大牛車,這要是馬車,不是駟馬都拉不動。”


    “元越富庶,讀書人多,這裏書籍比北方便宜很多,忍不住多買了些。”高治羊陶醉的看著滿車書籍,“這大黃牛皮實,不怕南方多雨天氣,不易生病,路上隨時補充草料,更不用擔心路上撂挑子,出門還是坐牛車好啊!”


    學生褚羊士將行李搬上牛車,昭博太家人前來送行。


    昭博太麵帶感激,動情言道:“感謝高先生五年來的教導,此次一別,不知何時相見,祈求五神保佑先生平安如意,也希望先生大才得展,名震中天!”


    高治羊笑道:“博太兄,莊生有言,天下毀之而不加沮,天下譽之而不加勸,人還是要做自個。去年秋闈不利,切不可失了銳氣,落榜不可恥,以落榜為恥則恥,以博太兄之大才,隻要略加變通,定能金榜題名。”


    見到昭博太沉默,高治羊笑道:“下次若以楊朱之學作答,定能高中!”


    眾人叮囑跟隨高治羊遊學的褚羊士,讓他照顧先生。


    “高某感謝諸位的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情,我本該留此報答諸位的,可我還有些事要去做,他日等我心願得逞,定會前來和諸位相見。”高治羊含淚,盯著昭博太,深情言道:“地之穢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無魚,博太兄,心中當存含垢納汙之量,不可持好潔獨行之操啊!若能高中榜首,何愁不能一展胸襟,若是不能高中,心有錦繡,又能如何?”


    妻子屈知節對戎韜玉言道:“以後跟隨先生,要盡心伺候,把先生當做自己的父親那樣去侍奉。”可是轉頭想了想,笑道:“還是當做大哥吧!”


    嶽父屈存齋掏出送別禮,言道:“先生隻管去吧!我等救了先生,也是為我子孫積福,並沒有求先生報答,何況先生也為我們做了許多,我知道先生心懷大誌,與時際會,神明造化,才能方的施展,希望先生能扶搖直上。”


    收拾完畢,昭博太對趕車的褚羊士言道:“羊士,此去跟著先生,要多聽、多觀、多問,多學,若能學的先生點滴,也讓你這輩子受用不盡的。”


    褚羊士點頭道:“知道了,姨丈。”說著,褚羊士看了看日頭,亟不可待的對著眾人言道:“該走了,你們就等著我衣錦還鄉吧!”


    眾人知道該離開了,對高治羊言別,“先生一路珍重。”


    一馬一車,迎著紅色的朝陽,向著東方而去。


    手捧東元先祖薑不其所撰寫的《薑子十四篇》,高治羊掩卷沉思。做為東國創立者,薑不其是名將,也是中土公認的第一縱橫家。縱橫之學從他開始廣大。當沉浸在思索之中,突然傳來聲音,“高先生,可否進去避避雨?”


    “快進來。”高治羊抬起了車棚簾子,對騎馬的年輕人言道。


    辛叔倫冒著小雨,給黃牛和馬匹披上蓑衣,從馬上解下了大酒囊,麻利的鑽進車廂,拍了拍酒囊,“高先生,來,這雨天飲酒,倒也不錯。”


    韜玉取出了三個白瓷碗,挨個斟滿。


    高治羊問道:“叔倫,你劍術一流,若是投入行會,就會成為座上賓,何苦加入規門,過著自律清苦,摩頂放踵的生活。”


    辛叔倫飲下杯中酒,豪邁的言道:“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我師父教我,愛人者必見愛,而惡人者必見惡,我認為很有道理,就隨他去了。”


    褚羊士笑道:“辛兄曾受過規門大恩?”


    辛叔倫點頭,“我的劍術是規門前輩所授。”


    戎韜玉好奇的問道:“你自小就去了規門?”


    辛叔倫言道:“我年幼時,父母因病而去,兄長忙著討生活,我在柴桑城碰到了師傅,拜入門下,當初就答應師傅,學成後加入規門,現在要履行諾言了。”


    褚羊士有點好奇,“辛兄不去能如何?還能殺了你不成?”


    辛叔倫笑道:“規門重諾,對妄語和背誓者,人人得而誅之。諾可以不言,一旦許諾,哪怕赴湯蹈火,也要履行,師傅授我劍術前,讓我考慮整整一年。”


    高治羊點頭,“規門行事隱秘,補天全道,代行天誌,而被各國所不容,屢屢要鏟除規門,所以隻能隱忍潛伏,你去了常揚,如何聯係他們?”


    “師傅告訴過我,年滿二十,就去常揚找他,並給我快鐵牌,天下規門中人皆認此牌。”辛叔倫說著,掏出塊圓形鐵牌,遞給高治羊。


    鐵牌通體烏黑,上刻天幹地支,浮刻的外圈規的兩個杆角指向丙和庚兩個白點,內圈矩的兩個頂角指向了辰和亥兩個白點,便好奇的問道:“這是何意?”


    辛叔倫解釋道:“黑底白點,寓意天下皆黑我獨白,師傅教導說,仁人為事者,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天幹地支是說我們規門要管天下事;規矩要求我們處世要遵循天道人倫;而指向的點則是表明我的身份。”


    “真是長見識。”高治羊將鐵牌遞還迴去,“你可是去誌高山?”


    辛叔倫有些驚奇的言道:“高先生也知道誌高山?”


    高治羊笑道:“規門有言,誌不強者智不達,言不信者行不果,所以將宗門所在稱為誌高山。誌高山是規門的發源地,七百多年前,第一代矩子就是在誌高山建立規門,後來在各國落地生根,開花結果。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這句話讓我受益匪淺,可後來我發現,我更喜歡縱橫之術。”


    “先生真是博學。”辛叔倫由衷的讚歎,“要多多請教先生。”


    高治羊對褚羊士解釋道:“樣式,規門中人自稱仲裁者,要守望天下公門,這樣做是為了告訴那些公門中人,他們也不是無人能管,若是他們做了違背天理人倫的事情,一樣會受到懲罰,很多君王和貴族就是你們刺殺的。”


    辛叔倫點頭,“法不仁,不可以為法,民眾軟弱,自然由我們替天行道。”


    高治羊舉杯飲酒,“良馬難乘,良才難令,要做個真正的良馬和良才,要做諤諤之士人,不做諾諾之君子,這樣,才能任重致遠,致君見尊。”


    辛叔倫翹起大拇指,“師傅也曾說過,不過沒高先生說的這麽好。”


    高治羊言道:“你的師傅是半個聖人,他日有緣,一定前去請教?”


    “高先生通曉諸子百家,將來和我師傅定為知己。”辛叔倫言道,“先生可有什麽治國良策?能不能講來聽聽,讓我這個小子也長長見識。”


    高治羊點頭,“說說我的拙見,你也好指正一下。”


    辛叔倫謙卑的言道:“指正談不上,小子可是不學無術。”


    “此去常揚,會獻上三策,一是鏟除至公教,政出同門;二是割讓老水地,結好東元;三是聯合元越,南向發展。”高治羊飲了杯酒,有指點江山的豪邁,“公府和至公教勢成水火,一山不容二虎,必須要除去至公教。”


    辛叔倫點頭道,“這個倒是,令不出兩家,要不然都亂了。”


    “常揚毗鄰三大國,元越、皇領和東元。”高治羊伸出三根指頭,“皇領和東元不睦,常揚不該為皇領馬前卒,應借力打力,才能進退自如。”


    “借力打力?”辛叔倫有點吃驚,“我練劍時,師傅也如此點撥。”


    “萬物同理。”高治羊笑道,“割讓老水地,可使常揚抽身出來,全力解決至公教,同時把這塊毒餌給東元,讓東元是吞也吞不下,吐又不想吐。”


    辛叔倫低頭沉思,所有所悟,“先生,師傅也說過,夫以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當時我還不明白,現在聽先生說,好像有點懂了。”


    “武學上很有悟性!”高治羊言道:“武學也是爭鬥,不過不是國家間的爭鬥,而是個人爭鬥。這兵法之道,自然能用於武學了。”


    辛叔倫目露崇拜,“先生真是武學大家,師傅也這麽說過。”


    高治羊嗬嗬一笑,“常揚應交好元越,成為同盟,這才有可靠的儀仗。”


    辛叔倫點頭,“師傅曾說過,隻有元越對常揚無野心。”


    “你師傅是貫微動密之人啊!”高治羊由衷的讚歎,“說的不錯,結盟元越,常揚能更好的製衡皇領和東元,隻有北方無虞,才能向南奪取敃越,威懾百蠻之地,向西攻擊虞部,爭取廣大的緩衝地。”


    辛叔倫舉杯,“小子雖是粗懂,卻真心拜服先生啊!”


    高治羊擺擺手,“不足道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當年的皇領姚孫皓和東國晏良士,皆是大才雄辯,天下無對,縱橫捭闔將天下哄得團團轉,那才是真本事,可謂是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玩弄天下於股掌之上,當真人傑啊!”


    辛叔倫舉起酒杯,“恭祝高先生旗開得勝,大耀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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