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武剛到家中坐定,周廉貞便追了進來。


    二人倒也沒有多說,周廉貞微怒的言道:“少卿所做的確有些不妥,暘之非要進宮,將此事奏明聖上。要不是家父和下官拚命壓著,暘之又是我的妹夫,怕連夜就進宮了,少卿看怎麽辦?打算把官司打到禦前嗎?”


    姚武有些心虛的盯著周廉貞,“那你說,該如何辦?”


    周廉貞語氣很是強硬,“少卿,這個官司打到禦前,對誰都不好看,莫不如我做個和事佬,居中調解,將此事化解,大家都留些臉麵,少卿看如何?”


    姚武臉色愈加陰沉,“周大丞,那就把你的條件說出來?”


    周廉貞言道:“莫不如少卿出萬兩銀子,由我來安撫暘之,你以為如何?”


    姚武氣極而笑,“好,這個沒問題,我可以出萬兩銀子。”


    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容易的被解決了,周廉貞鬆了口氣,“少卿有雅量,氣度恢弘,那我就告辭了,我勸說暘之,盡快將此事壓下來。”


    看到周廉貞勢要離去,姚武拖著長調,陰陽怪氣的言道:“周大丞,他莊以質的事解決了,那我姚武的那?好像對我的事,你隻言片語不提啊!”


    周廉貞轉過身來,問道:“少卿還有何事吩咐?”


    姚武指著頭上被包紮的傷痕,“周廉貞,難道我這就不是事了?我摸了摸你的妹子,賠了萬兩銀子!那你說,我這頭破血流,需要多少銀子啊?怎麽也需要幾萬兩銀子吧!這一來一去的,告訴你妹夫,給我萬兩銀子,此事算完。”


    周廉貞反而不氣了,隻是平靜的言道:“少卿此言有理,那我就不再多留了,我會將少卿的這層意思告訴暘之的,以後你們自處就是。”


    姚武恨恨而輕蔑的言道:“周大丞,不要總考慮著改換門庭,你要投靠誰,我不管你,可是人那,總要想著點過往,有些事,可不是看上去的那樣。”


    周廉貞眼中冒火,忿恨言道:“多謝教誨,珠璣之言,周某牢記在心。”


    姚府大堂中,姚政君有些無力的躺在寬大的躺椅上,腿上蓋著錦被,圍坐在周圍的大司寇姚弼士,太仆劉尚誠和大司農餘靖昌在極力的寬慰。


    姚弼士寬慰道:“此事沒姚相想的那麽嚴重,聖上一時氣憤罷了。”


    劉尚誠也勸解道:“說起來,也隻是個騷擾,也沒做下苟且之事,不過是酒後亂性罷了,連罪行都沒有坐實,國舅做此事,頂多也就是被責罵一番。”


    餘靖昌卻是憂心忡忡,看起來並不樂觀,他道出了實情,“姚相,這麽多人責難,聖上就是有心維護,也不敢公然和眾臣為難,等風頭過了再說啊。”


    姚政君歎氣搖頭,盯著姚武,“盆子,我也在朝堂上二十多年了,就算是再笨,這嚴重不嚴重還能看不出來?今日聖上商議此事,大家都在指責你啊,連輕易不發話的梁相,也都憤怒的指責了你。這次怕的不是聖上,而是梁相。”


    姚武有些惶恐,“爹,這麽嚴重嗎?連梁相都出麵了。”


    姚政君虛弱無力,“此事理虧在你,莊以質年少成名,二十七歲入殿,待詔闕下。他是梁相弟子,弟子受辱,師傅能不出頭嗎?你還是做好去都官獄的準備吧!”說著,看著姚弼士,“等這個逆子進了都官獄,拜托你要多多關照。”


    老夫人麵色惶恐,“你也是中輔啊,就不能為盆子說說話。”


    姚政君雙手垂下,有氣無力,“盆子,為父老了,維護不了你多久了。”


    老夫人感覺天要塌下來了,趕緊問道:“大嬌那?大嬌怎麽說?難道她撒手不管了?盆子可是她的親弟啊!不行,我豁上老命,去找大嬌求情。”


    “別在這裏攪和了!”姚政君很是煩亂,揮手將老夫人趕走。


    等老夫人走了,姚政君閉上眼睛,“楊家羽翼豐滿了,大嬌也難啊!”


    見到姚武垂首,姚政君言道:“小半個朝堂都在彈劾你啊!聖上大怒,把這些奏章都甩倒了我麵前,我連死的心都有啊!奏章中可不隻調戲莊夫人,調戲莊夫人隻是小事,這隻是引子,彈劾的是飛揚跋扈、僭越違禮、貪墨索賄、任用私人、挾政亂政,為禍敗國,連元鎮戰敗的責任都往你身上攀扯,更有甚者,連十多年前的案子都翻了出來,說你汙蔑忠良,構陷薑家,這才是大禍啊!”


    餘靖昌探身問道:“姚相,其他重臣什麽態度?”


    姚政君實言相告,“中宰身體不好,不言不語;梁相一開口,他的門生弟子們,哪個能不附和?岑祖林、公翊紹和楊茂成都主張嚴查此事。”


    “那公道安那?”姚武覺察事態嚴重,急切問道。


    姚政君低聲言道:“殿中重臣,四人就夠了,公道安沒去湊熱鬧。”


    似是溺水者抓住了水麵的稻草,在絕境處看到點滴希望,姚武猛然心動,心頭急轉,有了主意,“把公協和公道安爭取過來,讓公室幫助我們。”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姚政君麵色轉青,憤怒的罵道:“哼!人而無禮!胡不遄死?你這個隻知色膽包天,不知收斂的蠢貨,為了女人,你的齷齪惹出多少禍事!還有那個戾太子妃……”


    姚武趕緊厲聲阻止父親,“爹,別說話不知道輕重。”


    姚政君意識到剛才有些氣急,趕緊掩飾,“一件件,一樁樁,四年前的少府屯田案,你對付成遂黨羽,惹惱了公道安,連帶公協也是不滿,公協明麵不說,私下對我們姚家頗多意見。大正朝的戾太子案、武庫案、帝陵案、魔案、薑家案,這些案子得罪了多少人?公協和公道安巴不得為父快些滾出朝堂那,公室還能多一人進入成業殿那。今日朝堂上,莊以質言之鑿鑿,說周家可作證此事,看看你,都是用的些什麽人?到頭來,養虎遺患,養了條狗,卻瘋了樣的去咬主子。”


    劉尚誠寬慰道:“愛之甚,才會責之切,少卿,姚相也是為了你好。”


    姚武臉色更難看了,憤恨言道:“這家畜生,當初像個狗一樣俯首帖耳,搖頭乞尾來討食吃,要不我們姚家栽培,怎麽能做到中都丞的位子。現在見太學勢大,就想改換門庭,和我們劃清關係,往人家裏麵鑽營,當初想來敲詐我萬兩銀子,去表忠心,獻媚情,見我不答應,這不是又要準備人家做狗去了嘛!”


    餘靖昌氣憤的罵道:“真真的小人嘴臉。”


    姚政君卻道:“你啊,當初給了萬兩銀子,不就什麽事都沒了嗎?”


    姚武心虛,卻是嘴硬,“看到那張跋扈的嘴臉,我氣憤不過,你們沒有看到那張臉,我剁了他的心都有。哪想到,他們會做出背主求榮的事來。”


    姚弼士同仇敵愾,“這不能怪少卿了,若周家有心,自然想方設法的安撫住莊以質,哪會前來討銀子?就算是討錢,也隻要百兩,臉麵過去就是了,怎會是萬兩銀子?他們這是故意逼迫我們翻臉,好借機改換門庭,說不定這中間就有合謀,就算不是有心為之,也是心照不宣的借題發揮,做給太學黨人看的。”


    餘靖昌點頭同意,“姚相,大司寇分析的有道理,這種事開始做了,就會做絕,就是少卿答應了,他們也會提出別的條件來,最後逼的少卿不能忍受,隻能被迫翻臉,他們既然想改換門庭了,就想拿我們少卿來做換取富貴的階石。”


    姚武還把希望放在大姐那裏,“爹,大姐怎麽說的?”


    姚政君無奈言道:“你大姐和聖上提起此事,可聖上聽都沒聽。”


    聽到此言,姚武才收起了傲慢,感到身體真真發涼,真心感到有些驚懼,“這些彈劾明顯是梁興奴指使的,也隻有這個老貨有這麽大的能力,讓朝中文官聞風而動。何況他是太師,最得聖上信任,我們輕易扳不倒他啊!”


    見姚武都露出了怯意,劉尚誠疑惑的問道:“梁興奴隻是恭謹任事,並無剛峰,朝堂之上從不多言,時而唯唯諾諾,純儉如同是鄉間老農,為何獨獨怕他?他一生的勤勉謹慎,這個異鄉人才沒被逐出朝堂。”


    姚武卻是出人意料的言道:“諸位有所不知,滿朝文武中,最令我擔憂,也最令我害怕的,就是這個梁興奴!此人看似碌碌無奇,並無顯績,但器量深沉,掩跡而行,最讓我怕的不是他的聰睿,更不是他的算計,而是從未捉摸透過他的心思,我們是飛在天空中的鷹,他就是匍匐在草中的蛇,這麽多年,不知不覺就過去了,迴頭想想他做了什麽,好像什麽都沒做,可又無處不在。”


    姚政君言道:“你大姐讓你去陽華城,過幾年,事情慢慢被人忘了,聖上氣也消了,朝堂也安定了,你大姐和二姐再想法把你送迴來。你大姐說,朝堂險惡,你也別再為官了,還是安心做個富家翁吧。”


    餘靖昌點頭,“太後所言,也是變通之道。”


    劉尚誠趕緊附和,“在陽華城避禍,有國夫人照顧,倒也不錯。”


    姚武眼中充滿了怨毒,狠狠言道:“我姚武要和他們拚個魚死網破。”


    姚政君氣極而笑,麵露嘲諷,“人家是什麽網?你是什麽魚?人家現在織出來的是天羅地網,你現在是無水之魚,拿什麽和人家鬥?我們姚家現在被朝堂孤立了,我們姚家就是被人連根拔起,也不奇怪。還記得當年你師傅所言,酷烈之禍,多起於玩忽之人;盛滿之功,常敗於細微之事,當年我還不解其意,今日才算是明白,果然是人人道好,須防一人著惱;事事有功,須防一事不終。”


    姚武冷靜思慮對策,“十年前,薑雲天的勢力多大,比現在的梁興奴還要囂張,最後不也被我們姚家想方設法的除去了嘛!我們踩著薑家滿族的屍體才成為第一家族的。爹,天無絕人之路,路都是人走出來的,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


    姚弼士大聲附和,“少卿說的沒錯,辦法都是人想的。”


    姚政君眼中慢慢露出狠厲之色,“若是可能,倒也是可行之路。盆子,你去趟幽光山,弼士,你去趟邕國,我就不信,聖上暴斃也不是沒有可能。”


    眾人驚駭的無以言表了,姚老家主這是發瘋了嗎?都不知如何迴答。


    劉尚誠顧左右而言他,“姚相剛才說的什麽,下官什麽都沒聽到。”


    姚弼士和餘靖昌也附和道:“剛才,姚相好像是說要吃飯了吧!”


    “對!”姚武勸慰道:“爹怕大家餓了,安排晚宴,邊吃邊聊吧!”


    姚政君痛心疾首,麵露悲傷,“盆子,你是我姚家唯一的血脈,爹要是有好幾個兒子,也不在乎你一個,可要是你都沒了,我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後堂傳來偷聽的太夫人哭天抹淚的聲音,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看著忐忑不安的眾人,姚武言道:“太後是姚家的大姐,可她是皇上的娘,當娘的是和兄弟親,還是和兒子親?若是大姐知道了,不等聖上發兵,就能把我宰了。謀害聖上,不成則誅九族,就算得逞,最後還是楊家得利,璟榮登基,肯定趁機誅滅我們九族,薑家覆滅就是前車之鑒!此事萬萬不可!當前最壞的局麵不過是把我殺了,沒有誅家滅門的災禍,我怎能為了自己,將族人卷進漩渦。”


    後堂的太夫人衝了出來,哭天搶地,“真到了那天,我們還有什麽可活的,我和你爹找個繩子投梁算了,做個平平凡凡的人家多好,沒有富貴,也沒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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