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之中,駱镔被中侍領著,匆匆趕到。


    夤夜宣召,駱镔很是不解,不自覺的看了眼?夫人,想探明真意。


    ?夫人言道:“衛公,聖上連夜喊你,就是想聽聽不摻水的實話,聖上問什麽,你隻管如實迴奏,怎麽聽,怎麽想,怎麽定奪,怎麽發落,自有聖意。若是膽敢欺瞞聖上,你久在衛府,想必無人會比你更明白將要麵對的懲罰。”


    駱镔跪拜道:“臣定會知無不言。隻是有些事,臣並無親見,隻是耳聞,臣見到什麽,聽到什麽,想到什麽,都會如實奏明聖上,由聖上定奪。”


    皇帝逼視駱镔,直截了當的問道:“十八年前,你為何被送入死牢。”


    感受到皇帝威嚴的目光中所帶來的令人窒息的壓力,駱镔感到渾身僵硬,聲音有些嘶啞,“聖上還記得,十八年前的戾太子案中的戾太子妃劉采衣嗎?”


    皇帝激動的猛然起身,吃驚的問道:“就是那個?美豔不可方物的珠娘!怎麽,她還活著?朕以為她已經死了十八年了,沒想到竟還活著。”


    見到皇帝如此激動,?夫人好奇問道:“聖上,是妾身,還是珠娘漂亮?”


    目光流露出迴憶,皇帝毫不忌諱的打趣道:“螢火之光,怎和日月爭輝。”


    看到?夫人嫉妒的發狂的目光,皇帝訕訕笑道:“向這位珠娘求婚的王族貴族何其多也,整個中土都想娶這位絕色女子,連雲中汗王烏古弘力都來過。朕當年都不敢去劉家求婚,因為朕根本就沒有希望!”轉頭對駱镔急切道:“說!”


    駱镔言道:“聖上還記得年初,薑雲天調查姚武強搶民女之事嗎?”


    似乎嗅到了什麽異味,皇帝臉色突變,“難道這民女就是劉采衣?”


    駱镔崇拜言道:“聖上聖明!薑相覺察此事,事關戾太子,才窮追下去,就是借民女案揪出戾太子妃。隻是還沒等查出戾太子妃,薑雲天就入獄了。”


    看著?夫人,皇帝有些意味深長的笑道:“看來成遂這孩子長大了,從彭邑軍糧案到侵奪民女案,竟然學會借力打力了,是比朕當年成熟多了。”


    ?夫人得意的笑道:“那是,也不看是誰的種,那是龍種。”


    見到皇帝不語,?夫人示意駱镔繼續,駱镔繼續道:“隱藏在姚家的府衛貴五,就是姚武的馬夫,在七年前就發現了她的蛛絲馬跡,不過牽扯國本,臣怕聖上誤解,也不敢冒冒失失的上奏,隻是這兩年,通過種種手段來反複確認。”


    皇帝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你們衛府好手段,竟將烏鴉放到姚武身邊。”


    感到皇帝語氣不善,駱镔趕緊解釋,“聖上,中都各家族都有烏鴉!數百年來如此,各家族也知曉,以求彼此心安。姚武不過掩藏的很深,知道此事的人都消失了,要不是姚夫人公輸幸夷故意透漏消息,此事還是撲朔迷離。”


    “公輸幸夷?她是姚武的夫人,為何告發夫君?”


    “因為劉采衣!”駱镔有些猥褻的笑了,“幸夷喜好,聖上想必知道吧,她喜歡扮作男人,在元館中,安置了幾個所謂的夫人,還喜歡鞭打……”


    ?夫人有些不喜,趕緊打斷,“衛公,聖上不是讓你講這些故事的。”


    駱镔趕緊將話題轉迴來,“在劉采衣嫁人前,幸夷就曾追求過她,二人常同遊同玩,很是情深義重,采衣入太子宮後,情緣才斷,隻是幸夷念念不忘,把遙思化作相思淚,直到十八年前,東林門兵變後,戾太子被誅殺,采衣下獄。”


    想起往事,皇帝眉角挑了起來,“朕當時欲留采衣於宮中,隻是她已有身孕,辦案的姚武說等她生下孩子後,再呈送宮裏,朕才不得已將她下獄。”


    “隻是……”駱镔吞吞吐吐迴道:“下獄不久就被藏匿起來了。”


    皇帝臉色突然變得冰冷,“是姚武吧!”


    “不是姚武!”駱镔搖了搖頭,“姚武當時剛剛接手權力,正在督辦戾太子案,殺的血流遍地,還是很小心謹慎的,還沒那麽大膽子,此人是……”


    “讓朕猜猜!”皇帝好奇心大起,用手阻止駱镔繼續說下去,陷入沉思。


    見皇帝沉思,隻能靜靜的在旁邊陪同,聽著暗夜中傳來陣陣夜梟聲。


    “是不是茶陵鬥家用李代桃僵的計策?”皇帝問道。


    見駱镔搖頭,皇帝臉色變得陰冷,“是不是公真武?”


    ?夫人也好奇的問道:“難道是皇後?”


    駱镔言道:“是公輸幸夷做的!臣入死牢,就是代采衣去死的。”


    “什麽?”皇帝無比驚駭,“你代女人去死?難道查驗不出來?”


    駱镔無奈的笑道:“聖上,連代死都可以做到,是男是女,還重要嗎?”


    “看來這大司寇府倒是成了姚家的了!等過了年,朕要好好的清理這大司寇府了!”皇帝冷笑道,隨後問道:“你代人去死,難道衛府不知?”


    “聖上,臣不敢妄言,隻是猜想先車公應該告訴督公了。”


    皇帝盯著牆上的八卦,“看來,車丘梁的死,也是有原因的。”


    “聖上,車公之死,事關中都魔案,等臣待會兒再奏明聖上。”駱镔繼續言道:“後來此事被姚武所知,一來是怕聖上知曉此事會雷霆大怒,再者,也可能是被采衣美色所誘惑,為了得到采衣,就隱瞞不報。”


    皇帝臉色愈加陰沉,“姚政君奏報采衣死於難產,母子俱亡。朕以為他們不想采衣進宮,便讓她無聲無息的消失,本以為他是用心良苦,真相竟是如此。”


    駱镔麵露驚訝,“劉采衣母子平安!而且生下個男孩。”


    “什麽?”皇帝雙眼瞪圓,唿吸變得沉重,“戾太子的血脈?”


    “臣隻查個大概,畢竟牽扯姚家,臣也不敢放肆,不能大張旗鼓,隻能暗裏調查,貴五上報,孩子生下後就被姚武抱走了,說是秘密處死。”


    皇帝凝思片刻,追問道:“是當眾處死的嘛?”


    駱镔搖了搖頭,“若想處死,必然當眾處死,可姚武偏要抱走,臣懷疑那個孩子並沒有死!後來臣讓姚武的車夫貴五調查孩子下落。”


    皇帝打斷駱镔,很是好奇,“姚武的車夫?你們是如何安插進去的。”


    駱镔迴道:“聖上,貴五是姚家奴才的家生子,世代伺候姚家,姚武對貴五深信不疑。臣能將貴五發展成烏鴉,是因為貴五殺了人。”


    皇帝嗤笑:“殺人?現在還有什麽人是姚家不能擺平的?一個皇後,一個國夫人,一個中禦,一個中都令,姚家還懼何人?”


    駱镔很是驚訝,“貴五殺的是中官,而且是督公身邊的人,聖上不知?”


    皇帝臉色更是難堪,有些氣惱的言道:“誰?”


    駱镔言道:“聖上還記得,總跟隨督公,後來急病而死的小寶嗎?”


    皇帝恍然大悟,“朕記得,挺高大的家夥,隻是貴五和他有何關係?”


    駱镔言道:“因為女人,他們爭奪元館一名妓女。”


    皇帝很是驚奇,“中侍也有女人?他要來女人何用?”


    駱镔支支吾吾,“這個……不是臣能說的。”


    ?夫人有些埋怨,“聖上在此,有什麽是你不能說,不敢說的。”


    駱镔言道:“小寶已經死了,死無對證,臣不願落下挑撥的罪名。”


    皇帝冷冷言道:“你盡管說,朕聽聽這熱鬧。”


    駱镔狠了狠心,“聖上,小寶並沒有完全淨身。”


    ?夫人冷嘲熱諷,“吆,那總去皇後哪裏做什麽?”


    皇帝臉色陰沉,憤怒言道:“你給我閉嘴,此事絕對不能再提。”


    駱镔叩首,“事關皇家尊嚴,聖上若是不問,就是妕妃娘娘,臣也從未提過。”


    “好,好奴才,算是識大體。”皇帝點頭,“具衡國可知此事?”


    駱镔想了想,“督公知道,可又不知道。”


    皇帝笑道:“昏庸無能,察事不明,她當然不想知道。”


    ?夫人嘲諷道:“臣妾看啊,他什麽都知道,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聖上竟將督公這麽重要的位子給了這種人。具衡國不是聖上的狗,已是姚家的狗了。”


    駱镔言道:“聖上,為了大家體麵,臣鬥膽,就私下處理,挫骨揚灰了。”


    “好,這樣很好。”皇帝點頭,“隻是那個孩子如何了?”


    駱镔迴道:“那個孩子,當日並沒有送出姚府,也查過茶陵鬥家,無任何線索。臣私下揣度,也許最常見的地方,反而是最想不到的地方,姚武女人多,子嗣多,最安全的莫過於混跡於家中子嗣,特別劉采衣的妹妹劉采春,她本就是姚武妾室,收養的妾生子女二十多,也許,戾太子血脈混跡其中,最為安全。”


    “哈哈……”皇帝肆意大笑,眼中充滿狠厲,冷冷言道:“姚武啊,姚武,本來以為他是色令智昏,不過是好色罷了,朕沒想到啊,竟敢掩藏戾太子血脈,此人的心胸當真是不可估量啊,看來姚家不僅僅是打算做個皇後了。”


    皇帝不但沒有震怒,反而露出笑容,這是真的動了殺心。


    皇帝拿起鋒利的短刀,猛然插入烤肉中,“朕以前知道姚武喜歡侵奪人妻,朕還沒有怎麽在意,隻是覺得姚武好色,有些自汙其身的意思,卻不失大節。沒想到,他竟然連逆賊之妻都敢隱藏,還敢作為禁臠,好啊!看來朕還是真的小瞧了這個盆子,本來以為是個洗腳盆,沒想到,竟然這麽深,深的連朕都摸不透了!”說到這裏,突然止住了笑容,“夫人,你說朕該怎麽辦?”


    夫人謹慎的言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聖上怎麽說,就怎麽辦!”


    “聖上,姚家野心太大,多和大祭司有聯絡。”見到皇帝低頭不語,駱镔言道:“姚家和大祭司從二十多年前,聖上還是皇子之時,就開始聯絡了,東林門兵變前,陳士兆曾去太子宮揭發聖上大義之舉,就有人偷偷泄露給姚武。”


    “朕知此事,姚武曾前來跟朕奏報過,探知太子要領兵來剿滅我們,姚武自告奮勇,裝作投靠太子,前去告密,將起事的日子推遲一天,戾太子以為陳士兆是我們派去故意坑害他們的內奸,沒有相信陳師傅的話,這才轉危為安。”


    “此事臣也耳聞,車公多次誇讚過姚武的急智,隻是,車公也提過,當年泄露消息給姚武的,是幽光山中的大祭司!大祭司雖處深山,卻時時關注著中都,那些本應該不問世事的祭司們太讓人懷疑了,車公領衛府時,就曾派臣等盯緊幽光山,發現幽光山和姚家聯係的非常頻繁。”


    皇帝看了眼?夫人,笑道:“這麽多年,衛府一直在盯緊姚家。”


    ?夫人笑了笑,“聖上,若是連衛府都不敢盯緊姚家,中土誰還敢?”


    駱镔言道:“聖上,三年前的中都魔案中,他們就有了謀害殿下之心。


    皇帝問道:“他們是誰?給朕說清楚,他們是誰?”


    ?夫人眼中冒火,聲音激動起來,“還能是誰?聖上難道忘記三年前震麟為何中毒?吐得整個大殿都是血,若是殿下有什麽意外,誰能得利?”


    皇帝追問道:“車丘梁為何在東大營中死去?”


    駱镔惶恐言道:“車公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們沒打算留下車公。當日車公要拿公世安到聖前,可因此才被殺的,他們並不希望公世安到聖上麵前。”


    皇帝眼中閃現出了怒意,“他們又是指的誰?”


    ?夫人言道:“聖上,公世安是誰的人?”


    皇帝言道:“公世安這個逆賊,他已經瘋了,當時連太子都要殺的。”


    ?夫人言道:“若聖上不調北軍龍驤衛勤王,也許公世安就不會瘋了!保不齊,他們齊心協力,一鼓作氣的衝入皇宮!要不是震麟到的及時,見到大勢已去,怎麽會內訌,還不是要把公世安拋出來,想丟卒保車,逼反了公世安。”


    皇帝遏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怒喝道:“你這是胡扯。”


    ?夫人也不甘示弱,雙眼含淚,“那妾身問聖上,那天去的人中,為何單單死了車丘梁?因為隻有他是真心效忠聖上而不是效忠他們的!他們容不下他啊!”說著,臉上留下滾滾熱淚,“聖上,這麽多年了,難道還不願接受那天發生的事情,聖上拿他做親兒子,他不見得那聖上做親爹,皇位,萬乘至尊啊。”


    看著淚流滿麵的?夫人,皇帝沉沉歎息,“軍糧案就不必說了,朕已知曉了,朕現在也不想知道真相了!”揮了揮手,示意駱镔退下去,“朕隻想靜靜。”


    駱镔最後問道:“聖上,臣鬥膽問一下,太子骨血怎麽處理?”


    “什麽?”皇帝很是驚訝的問道:“難道說薑宜思有了身孕?”


    駱镔迴道:“已有九個月的身孕了!若是聖上不想留下,臣……”


    皇帝突然變得頹然,“留下吧!畢竟是皇族骨血,怪不得薑雲天很多事瞞著朕,有不得已的苦衷啊!皇後和太子先利用薑家,現又都不想牽連薑家,竟連中輔們也都死死的瞞著朕,看來,朕不如太子,真的是老了。”


    皇帝閉眼,像是囈語,“戾太子案中,可謂不忠;中都魔案中,可謂不孝;軍糧案中,可謂不智;對待薑雲天,可謂不義;對宜思可謂不仁;忠孝仁義禮智信,不過是麵上還有些虛禮罷了!難道朕要將這千裏江山交給這樣的兒子嘛。”


    ?夫人見到皇帝有些疲乏,便把袍子拿了過來,給聖上輕輕的披上去,眼色示意駱镔退下,駱镔衝著?夫人會心微笑,輕挪腳步,不動聲響的退了出去。


    皇帝看蓋在身上的狐皮袍子,笑道:“朕這不是還有個袍子蓋著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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