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奴沒有輕易發表看法,打開奏章,繼續看起來。


    皇帝笑道,“中書向來孤直,秉公執言,不想介入黨爭是非。”


    “哎!”梁興奴幽幽而沉重的歎息。


    “中書為何如此歎息?”皇帝好奇的問道。


    “聖上心如明鏡,既然問起,可見聖上改變心意了。”


    皇帝低頭沉吟片刻,抬頭言道:“中書說的不錯,這幾日靜思,讖語肯定不是薑家散布的,實在是點滴好處都沒有。而最有可能是姚家和大祭司聯手欺騙了朕,皇後問起讖語,看似隨意的推薦了大祭司,前去袋天洞求教,大祭司解讖,看似無心,實則有意啊!絲絲入扣,環環相連,讓朕不知不覺就落入彀中。”


    皇帝道出了心聲,“關於讖語,朕感覺荒誕不經,可是這些讖語確實存在,這大祭司又解釋的合情合理,讓朕心中怎能對薑家不起疑心啊!”


    “聖上還記得前朝的讖語‘長弓婦羊滅子易’嗎?”梁興奴詢問皇帝。


    “這有什麽關係?”皇帝被梁興奴搞得一頭霧水。


    “聖上,因果顛倒,果來解釋因。”梁興奴坐下來,拿起了紙筆。


    “此話怎講?”皇帝似乎突然間摸到了門徑,可缺乏打開那扇門的鑰匙。


    “讖者,詭為隱語,預決吉兇;緯者,經之支流,衍及旁義。《易》中有言,失之毫厘,差以千裏,經緯之變,語殊可怪,就是這個意思。”梁興奴說著,提筆把讖語寫在紙上,“關於讖語,微臣愚鈍,鬥膽給聖上解讀。”


    “相信中書的才識,定會不比那位大祭司差。”皇帝期待的看著。


    梁興奴揮毫潑墨。把寫好的字幅遞給皇帝,“聖上,共有四個讖語,‘王非王,皇非皇’、‘藺壓餘,東壓西’、‘太億女,子神器’、‘羊自北來始定邦!’”


    皇帝接過來看,點頭言道:“沒錯,解釋就是。”


    “既是如此,微臣就鬥膽解釋‘王非王,皇非皇’此句。”梁興奴站了起來,他個頭不高,不過站立起來,蘊含的凝重卻讓人感到氣勢龐然。


    “這句話大祭司解釋過了。”皇帝滿腹疑團的盯著梁興奴。


    “聖上登基之前,是何身份?”梁興奴隨手給皇帝斟點茶水。


    “哦……”皇帝猛然拍著腦袋,恍然大悟,“是啊!若朕不發動東林門兵變,鏟除戾太子,那麽將來他就是聖上,所以‘王非王,皇非皇’是這麽個意思啊!”


    皇帝眼神充滿興奮,“數十年前就有這句話!朕才得以繼承皇位,這是天道使然,天意啊!”壓製興奮,接著問道:“那‘藺壓餘,東壓西’又作何解?”


    梁興奴呷了口茶,慢裏斯條的言道:“聖上,姚家住在中都的哪裏?薑家住在哪裏?藺家是誰家盟友?餘家又是誰家盟友?”


    皇帝細想後迴答,“姚家在東南,薑家在西麵,藺家和吳家與薑家百年交好,而餘家和劉家是姚家的傳統盟友。”皇帝說完,拍著大腿,恍然大悟,“朕懂了,怪不得你這裏寫著‘藺壓餘,東壓西’,而不是‘鱗壓羽,東壓西’。”


    “這麽一來,姚家壓製薑家,藺家壓製餘家,也是對的!”


    “對、對、對!”皇帝覺得很是新奇,壓製不住好奇,失去了往日的穩重,指著紙上一句話問道:“那‘太億女,子神器’,如何解釋?”


    “大祭司說是‘太乙’,而微臣認為是‘太億’,太乙為東,太億為兆,‘太億女’,女兆為姚,也可以是姚啊!”梁興奴說著,在紙上寫了‘姚’字。


    “那‘子神器’那?”皇帝低頭凝思,隨後茅塞頓開,“對啊!震麟是姚家大嬌所生,將來登基,必然是‘太億女,子神器’了。”


    “吾皇聖明!”梁興奴笑吟吟,君臣已經完全放鬆下來。


    “聖明什麽啊!中書就別嘲笑朕了,朕感覺被大祭司那個老王八蛋給騙了。”皇帝忙不迭時的解釋,“那‘羊自北來始定邦!’這句話,什麽意思?”


    梁興奴正要解釋,皇帝做了噤聲的手勢,盯著這行字看了起來,“中書先不要講,朕自行參悟,看看朕現在是不是已經愚蠢到連這個都看不懂了。”


    梁興奴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唯恐皇帝參悟不透。


    看著在靜靜參悟的皇帝,梁興奴暗暗祈禱能靈台頓開,悟透天機。


    已過一盞茶的功夫,皇帝還坐在那裏皺眉,梁興奴知道,需要給皇帝點提示了,要不然這麽下去,就真的不好收場了。梁興奴趁閑拿起奏折,裝作批閱,隨口問道:“聖上,太子有奏,說太子宮修繕需要銀兩,要不要撥付?”


    聽到“太子”“太子宮”字眼,加上總在思考的“薑”字,皇帝靈光乍現,頓時找到了答案,爽朗笑道:“哈哈,這羊女就是薑,是薑家的薑宜思啊!將來的太子妃啊。”樂不可支,大笑起來,“將來的太孫,不就是薑家所生嘛!太子宮在中都東北。這就解釋了‘羊子北來始定邦!’朕解的可對?”


    見到皇帝正確的解讀了自己的意思,梁興奴懸著的心才安然放下,趕忙換上驚訝的麵孔,躬身對皇帝言道:“聖上果是天縱神武,老臣也是參悟了月餘才參悟明白的,沒想到聖上在片刻就能參悟明白,老臣佩服佩服。”


    皇帝很滿意,最難的讖語,在片刻之間就能參悟明白,至此,皇帝已經完全明白這三句讖語的意思了,“完美,太完美了!這才是讖語的真義,這說明了自朕開始、當今的太子潤輿,還有將來的太孫,才是真正的皇帝,天意昭昭啊!”


    看著手上的紙張,皇帝還在無盡的迴味,越咂摸越覺得有意思。


    想到半年前,皇後和大祭司費盡心力的布置陷阱,來誆騙自己,這些人真是罪該當誅!皇帝恨恨道:“朕也是被大祭司這個老混蛋繞糊塗了,前朝王族,果然有點邪門,要把大祭司抓來,好好審問一番,看看到底有什麽精彩的故事。”


    皇帝玩味的笑著,“皇後暗中參與也是意料中事吧!”


    “微臣愚見,到此為止吧!就怕鬧個底朝天,最後不好收場,聖上,人處其位,必做其想!依聖上之絕悟高智,定是猜到了什麽隱情。可聖上細想,所涉之人也沒有太大錯誤,很多事情,都是機緣巧合而已,才最後讓事情突生波折。”梁興奴懇切言道:“事有波折,聖上就來定風波,最重要的是平息事端啊!”


    皇帝讚許梁興奴的態度,閉上眼睛,手指頭敲擊著桌案,似在深思,微微點頭,“中書說的對,此事不宜興起大獄,看來朕以後要敲打敲打皇後了。”


    “很多事情,是不能擺到台麵的,到了台麵,就必須要處理,以正天下視聽。到了那時,處理重了會傷害家人,輕了就難以堵天下的悠悠眾口。”


    皇帝有些生氣,“應該早點提醒朕,不至於鬧到今日這個程度,讓朕在天下人麵前盡失臉麵。放了薑家,以前所做的決定就是愚蠢的,會讓天下人看笑話;不放薑家,姚家和大祭司他們會看朕的笑話,不管如何,都有傷天子聖明。”


    梁興奴迴道:“微臣是薑雲天推薦到聖上麵前的。”


    看著須發灰白的梁興奴,皇帝同情道:“朕懂你的意思,這就是你一直不敢提這個事的原因吧!中書,你出身低微,家中貧寒,在朝內沒有根基,夫人是和你同患難的糟糠之妻,不是出自世家大族,你也難啊,朕豈能不懂。”


    “聖上洞察萬物,明鑒秋毫。”梁興奴被皇帝的體貼所感動。


    皇帝揮了揮手,不以為意,“朕不怪你,說實話,若是幾個月前,你為薑家求情,朕震怒之下,也會怪罪你的,你這幾個月小心自保,不提隻言片語,也是為難你了,我們商議薑家,看你欲言又止,也是擔心被誤解為薑家一黨吧!”


    “聖上,微臣的確不宜多說。”


    “朕想聽聽中書所想,隻管大膽的說,君臣多年,彼此不該隔閡。”


    梁興奴盯著爐中燃燒的火苗,“聖上欲留穩固萬年的江山,絕不希望萬年後,老臣難製,家族紛爭,內起黨爭,外招邊患,致使大亂禍及蒼生,禦四海而哀蒼生,聖上苦心,幾人能懂?”


    “嗯!”皇帝悠悠歎曰:“別人隻看了二三步,你卻看到最後一步。朕不得不佩服啊,在這些中輔裏麵,中書才知高妙,真是鶴立雞群,遠超他人。”


    “謬讚了!聖上難啊,要為太子著想,要為基業著想,還要為天下著想。這些事情,相互牽連,紛繁雜亂,稍有不慎,就會招致災禍。”梁興奴略帶憂色,“曆來新主登基,自易朝到我們農朝,上千年來,誰人不起波瀾?想當初,聖上繼位之時,也是險象環生,幸虧聖上臨危不亂,才得以妥善處理。”


    “中書,滿朝文武,有幾人能懂朕的心思啊!能把你這樣的賢才推薦到朕的身邊,薑雲天就不是有作亂之心的臣子。”皇帝觸動了內心的感情。


    “聖上!”聽到皇帝的體己的話,梁興奴也心頭一熱。


    “東林門兵變,薑雲天不擅武功,卻騎著戰馬,手執馬槊,誓死追隨。當時可不見姚家啊!他們就是牆頭草,左右搖擺。朕為了鞏固帝位,才娶姚家大嬌,就憑東林門這一點,薑雲天怎會背叛朕那?”想起數年前,在東林門那驚心動魄的往事,當時的薑家、藺家和吳家可是鼎力支持的,三家主帶著家中子弟跟隨自己,這也是自己登基之後,讓三家執掌權柄,投桃報李的原因。


    “相識十多年了,中書小心謹慎,勤勞國政,不介入內鬥,不卷入紛爭,專心梳理朝務,秉公處理國政,今日你我不論君臣,隻論朋友,你就當是朕的朋友,而不是臣子,朕想聽聽朋友間的肺腑之言。”皇帝動情對梁興奴說道。


    “聖上,薑家入都官獄後,證據都呈報到皇帝麵前,可是到目前為止,卻沒有點滴的證據指向軍隊,這就是說,沒有軍隊參與到薑家的陰謀中來。”


    “好像如此。”皇帝迴憶了各種奏折,“關於謀反的證據很多,不敬之言、包藏禍心、勾結黨羽等,但真沒有和軍隊相關的,這是為何?”


    “聖上當年就深得軍心,還親手建立了龍驤衛,聖上仁智通明,軍隊自然擁戴聖上啊!各家族都沒法插手,也隻有聖上能完全控製軍隊。”


    “的確如此!”皇帝對梁興奴的話深有體會。


    “聖上,沒有軍隊,如何造反?”梁興奴氣勢磅礴的說道:“當今日下,誰人能造反?難道薑家自己那幾百族人來攻打皇宮?連個內應都沒有。”


    “怪朕糊塗,怎能把這個的給忘了,為何不早提醒朕?”皇帝猛然醒悟。


    “其實,當初,微臣也不知情況如何?微臣和薑家交往也不深,開始也不敢說薑家不謀反,隻是時間過去半年了,微臣的確沒有看到這方麵的證據,才心生疑慮,感覺薑家不可能謀反,薑家不會去做根本不能成功的事情。”


    皇帝心有苦楚,“的確冤枉薑家,朕也是焦慮,唯恐大行之後,帝國紛亂。”


    “皇帝所謀者遠,所慮者大,這些考慮都是應該的,也不是臣子能妄議的。”


    “天也不早了!”皇帝說道:“衡國,用朕的馬車,將中書送迴府邸。”


    具衡國領命,在旁等待,梁興奴拜謝皇帝,跟著中侍令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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