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不過耿唯心的要求和“盧”勁,醫生終於同意讓她出院。


    然而,當湯巽送她迴到家,見到的卻是一室淩亂──


    他攏起眉峰,臉色凝重。


    耿唯心幹笑了幾聲,踩著一地的物品前進。


    “有人來過?”湯巽站在門口環視不算大的空間,沒有入內的意願。


    “欸?”耿唯心收拾著滿地的生活用品及垃圾,一時沒聽懂他的意思。


    “曹家派人來搜過你的房子?”湯巽推斷道:“他們想找什麽?”


    這下,耿唯心明白了,他以為她家遭小偷了?“呃……”她尷尬地笑了笑,說不出實情──


    這亂糟糟的景象不是小偷入侵,而是她隨手亂扔的結果。


    尤其看到他擔憂的模樣,她更是難以啟齒,無法開口告訴他眼前的髒亂全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不確認一下有什麽東西失竊?”湯巽催促著。


    “我想不用了。”耿唯心埋首清理垃圾,心虛的迴答。


    在曆經官司物證被搶奪的意外後,她就不再把重要資料帶迴家放置,而家中也沒有值錢的珠寶黃金,根本沒什麽值得清點的。


    耿唯心忙了好一會,紊亂不堪的屋子勉強挪出可以容納第二個人的空間。“湯先生,請進來坐。”她拍了拍難得示人的沙發,頓時揚起一陣灰,嗆得她狂咳。


    湯巽露出嫌惡的神情,直截了當的拒絕。“不必了。”


    “進來喝杯咖啡……”語畢,耿唯心才想到自己從來不喝咖啡、也沒有咖啡,於是改口。“喝杯茶。”


    “我先迴家了。”湯巽置若罔聞,不搭理她的邀請。


    耿唯心雖然希望能多跟他相處一些時間,卻支支吾吾找不到挽留的理由,隻好嘻嘻哈哈掩飾她的失落。“謝謝你送我迴來。”她衝到門口向他揮手道別,即使多看他一眼也好。


    湯巽禮貌性的頷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旋即離去。


    耿唯心上揚的唇角忽而垮下,垂頭喪氣的走迴屋內,重重的把自己甩進沙發,再度漫起可怕的塵霧。


    “噗──”她薰得眼睛睜不開,眼淚直流,砰地一聲摔下積滿灰塵的沙發,索性躺在地板上,閉著雙眼任由無以名狀的空虛侵襲。


    住院的這段日子,她貪戀上有人關心陪伴的溫暖,但再怎麽渴盼,那終究不屬於她……


    “嗚──”耿唯心抱著靠枕,在客廳地板上滾了一圈,試圖擺脫無謂的念頭。


    忽然,門口傳來聲響,引起她的注意。


    她拿開蓋在臉上的抱枕,循著聲音來源望去,差點駭掉下巴。“嚇──”她張著嘴呆住,臉開始漲紅。


    接下來,她不是起身,而是抓迴抱枕蒙住發燙的臉蛋,效法鴕鳥精神。


    去而複返的湯巽立在門外,將她詭異的舉動盡收眼底,英俊的臉孔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在幹什麽?”他低沉的問。


    她總是有本事做出超出他理解範圍的事。


    “你怎麽又迴來了?!”耿唯心坐起身,背對著他,驚訝過後是無比開心。


    “你一個人,沒問題嗎?”湯巽猶豫片刻,還是問出口。


    下樓時,他看見兩個手持球棒的不良少年守在公寓外,使他不得不往壞的方向想,深怕幾天前的事故重演,因此他便不假思索的掉頭上樓。


    而她竟敞著門、完全毫無防備,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想著可能再次發生的慘況,湯巽的俊臉沉了下來。


    耿唯心以手當扇猛瘺臉頰,驅散熱氣。“有什麽問題?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她聽似漫不經心的答覆,卻是真心話。


    她滿不在乎的態度,讓湯巽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緊張過度,對她的關心已超乎他的想像。


    這樣的認知,讓他忍不住煩躁。“隨便你!”他不悅的低啐,繼而重重的幫她關上門。


    “等一下……”耿唯心驚跳起身,飛快的奔到門邊,打開門,湯巽英挺的身影映入眼簾,並未真的離開。


    彼此對看一眼,湯巽低斂眉宇,躲開她清澈的星眸。


    “你……在生氣?”耿唯心贈到他身邊,小心翼翼的問。她感覺到他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怒意。


    湯巽臭著俊臉提醒她。“樓下有兩個小混混,你自己當心點。”


    她偎近他,掩不住笑意。“你在關心我?”


    “少自作多情。”他的語氣冷淡,毅然否定。


    “可是你明明特地迴來告訴我,不是關心是什麽?”耿唯心使出軟性逼問。


    湯巽冷睨著她,惱羞成怒。“別用那種質詢犯人的口氣跟我說話!”


    “我哪有。”她叫屈,從沒察覺自己麵對他的時候,總會不經意流露出小女人的嬌態。


    他赫然發現,她有一張飽滿好看的粉唇,右邊唇角的細小黑痣增添了些許性感風情。


    性感?他竟然覺得一個穿著沒品味、包得像粽子一樣的女人性感?


    簡直可笑得離譜。


    他一定是太累了,才會產生荒謬的幻覺。


    “若發生什麽意外,都跟我無關。”他負氣的撂下話,轉身就走。


    “等一下嘛!”耿唯心語調軟儂,也不顧自己沒有穿鞋,就追上去拉住他的衣油。


    湯巽沒有迴頭。


    耿唯心猶豫了下,囁嚅道:“那個……我……我可以……”


    她的話未竟,他就斷然給了她否定的答覆。“不可以!”


    耿唯心瞠大美眸,癟著嘴抗議。“你怎麽這樣?!我話都還沒說完。”然而,她軟儂的腔調,像在撒嬌。


    “放手,我還有事。”湯巽有意將她逐出心房。


    “你要去哪?我跟你去。”耿唯心纏著他,不願鬆手。


    她不想獨自待在家裏一整天,除了看書,她根本不曉得該做什麽、能去哪裏,重點是,她不想跟他分開!


    “開什麽玩笑。”湯巽冷聲斥喝。


    “我不管,我要跟。”耿唯心像個任性的小孩般。“萬一有人來尋仇怎麽辦?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的,可能會把我扔進海裏淹死、或者用亂棒打死我,不然就是


    先奸後殺……”她連珠炮似的述說著殘忍的殺人手法。


    “再說我就先殺了你!”湯巽咬牙低咒。


    耿唯心黯下眼瞳,一副將要遭遺棄的可憐模樣。“我要是發生不測,就沒人幫你打官司囉!”她終於放手,垮著肩頭,赤腳往她的小窩走去,宛若一抹陰暗的幽魂。


    湯巽輕吐一口氣,終究沒有叫住她。


    兩人各走一邊。


    湯巽甫步下樓梯,就聽見一陣倉促的步伐由遠而近,朝他而來。


    “趕上了!”


    樓梯間,揚起耿唯心清脆響亮的嗓音。


    “耿唯心?”湯巽大感意外的瞪住她開心的笑顏。


    這女人調適心情的速度,真是快得不可思議,讓人分不清她的真實情緒究竟為阿。


    “就算死,我也想死在你手中。”耿唯心笑著,語氣很認真。“這坦樣,當了鬼就能去找你索命。”


    她由衷地這麽想。


    “不要胡說。”湯巽緊緊攏起眉頭,不喜歡她不吉利的言論。


    “我沒有胡說。”耿唯心堅定的強調。“我做鬼也想跟你在一起!”她嘟嘴,毫不拐彎抹角的表達心意。


    “還說。”湯巽斥責,並賞她一記白眼。


    不論她是否真心,她的一番話恍若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彈,在他心中燃起火花。


    耿唯心勾著他的臂膀,清麗的臉龐洋溢著滿足的淺笑,像隻撒嬌得逞的貓兒。


    湯巽俊朗的臉孔冷冷的沒有表情,但實際上已默然接受她的跟隨,再者,他也害怕擔心的事成真,讓她獨自留在這裏,確實令人不安。


    他可不想一輩子背負著歉疚過活。


    一旦他開始有了顧慮,她便成了包袱、成了他的弱點。


    ***


    在湯書梅的強力建議下,耿唯心正式入住湯家。


    湯巽縱然百般不願意,又不忍違抗母親的心意。況且,她還揚言若他反對,就要和那個專門製造麻煩的女律師耿唯心一起到外頭住,幾次溝通無效後,他隻能選擇妥協,同意母親的堅持。


    事態發展至此,完全脫離他的掌控,他的生活也亂了步調,不再規律平靜。


    始作俑者如今登堂入室,徹底入侵他的地盤,他越是想甩開她,她反而離他越近,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為了此事,湯巽還跟女友起了爭執。


    女友埋怨他沒時間陪她,即使難得碰麵,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對於耿唯心入住他家一事也頗有微詞,堅稱他們是“同居”,氣他不顧她的感受,教她情何以堪!


    盡管他費心解釋,她仍深信他和耿唯心有曖昧,兩人多年戀情瀕臨破裂邊緣。


    他不明白,為什麽她會有這種荒唐無稽的誤解?就算他對姓耿的怪女人比以前多了一份在乎和關心,也隻是欣賞她全以力以赴的拚勁。


    就像對待所有朋友一樣。


    他是如此向女友說明的。


    他好不容易化解女友的心結,言歸於好,但他卻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頂多隻有迴到現狀的理所當然,而非失而複得後應有的愉快。


    今晚,他和女友用完昂貴的晚餐、一起看了場浪漫的愛情電影,之後開車上山看夜景,約會至深夜十二點多才送她迴家,等他迴到住處,已是半夜一點多。


    他燈也沒開,癱靠在客廳的真皮沙發上,閉眼假寐。


    黑暗中,許多思緒浮現腦海,工作上、感情上以及為母親抱不平,展開不被看好的遺產官司,這一切都令他感到疲憊,他的心未曾獲得一絲喘息,甚至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隱約中,湯巽嗅到空氣裏夾雜著焦味,他猛然睜眼坐起,扭開一旁的立燈,四下尋找味道的來源。


    接著,廚房傳來匡啷聲響,他三步並作兩步前往探究,嗆鼻難聞的氣味讓他的眉頭打了結。


    進到廚房,他先把爐火關掉,看著鍋子裏焦黑一片的不明物體,烤箱裏的麵包也成了黑炭,再晚一點,整個屋子恐怕都要燒了!


    他當然不認為會是母親的“傑作”。


    湯巽在餐桌上找到罪魁禍首──


    “耿唯心!”他力道不甚輕緩的揪起趴在桌上睡著的女人,發出壓抑的怒吼。


    他不敢相信,這個節骨眼上她還能唿唿大睡,沒有絲毫知覺!


    “唔……”耿唯心被迫從睡夢中醒來,由喉間逸出不悅的呻吟。


    她站著,雙眼仍緊閉。


    “你這怪胎!”湯巽火冒三丈的拽著她走到廚房,用力搖醒她。


    “嗯……地震了……”耿唯心睡眼惺忪,一臉迷糊。


    湯巽雙手緊握成拳,以免自己失控掐死她。“你給我清醒一點!”他自認脾氣不差,她卻總有本事惹他動怒。


    跟這種女人搞曖昧?!哪怕他有十條命也不夠用。


    “阿巽……”從她搬來湯家那一天起,她就改口喊他的名,她說這樣才有一家人的感覺。“你迴來啦……”見到他,她就給予一記大大的笑容。


    她的笑容是完全發自內心,真誠的喜悅。


    湯巽沉眸睨住她,胸口熾熱的怒火,在她毫不矯飾、仿佛有治愈功效的笑顏中消弭泰半。他冷哼了聲,俊臉依舊罩著一層冰霜。“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耿唯心驚見鍋裏烏漆抹黑的食材,愣了幾秒,她張大嘴慘叫一聲。“我的宵夜……”她抱著鍋子,哀悼化為鳥有的第一餐。“好餓……”


    認識她數個月,多少知道她常常因為過度投入工作,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她這麽忙,卻不見她有任何實質的迴報,實在令人費解。


    “你知不知道房子差點被你燒了!”湯巽板著臉數落。萬一他再晚一點迴來,會有什麽後果?他不堪設想。


    “對不起……”耿唯心垂下頸子,呐呐的致歉。


    她隻是想坐下來等食物熱了,再煎一顆荷包蛋,卻敵不過瞌睡蟲的侵襲,不小心睡著了。


    “不準你再踏進廚房一步。”湯巽搶過她手上的鍋子,沉聲命令。


    “可是……”耿唯心癡癡的盯著已不能吃的食物,語氣哀怨。


    “你連這樣也想吃?!”湯巽覺得自己的嘴角在抽搐。


    她用力吞了口唾沫,意圖不言而喻。


    “變態!”他給了一句簡短卻最符合她的批判字眼。“這些拿去喂狗,狗都不吃。”他總算見識到何謂“饑不擇食”的最高境界。


    湯巽無視她“虎視眈眈”的目光,把成了焦炭的食材倒進廚餘桶。


    耿唯心頓時感到四肢無力、頭昏眼花。


    他繼而從櫃子裏拿出一碗泡麵,輕輕拋給她。“暫時先吃這個。”


    耿唯心被泡麵紙蓋上精致的圖片誘得猛咽口水。“看起來好好吃。”她的手因饑餓而頻頻顫抖,連包裝都拆不開。“打不開──”她不禁氣急敗壞。


    湯巽搖了搖頭,黯下眼瞳,無言的伸手接過泡麵,幫她拆封、衝泡,端到餐桌上,動作一氣嗬成,沒有一般事業有成的男人對家事的笨拙。


    耿唯心尾隨其後,被香味迷得輕飄飄的。“好香……”她宛如一隻小狗,不斷的抽動鼻子,貪婪的吸入濃烈的食物氣息。


    她坐下來,不時想掀開泡麵杯蓋。


    “還沒好。”湯巽瞪了她不規矩的手一眼。


    他真的很懷疑,她是怎麽平安無事長到這麽大的。


    耿唯心像做錯事的小孩,連忙縮手,繼續一臉享受的聞著香氣,樂在其中。


    等到三分鍾過去,她馬上拿起筷子進攻,大口吞咽著冒著蒸騰熱氣的麵條,沒兩下子就吃得一幹二淨。


    湯巽在一旁著魔般盯著她的吃相出神,她的樣子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而非廉價的速食麵。


    耿唯心伸長手,把空碗遞到他麵前。


    “幹什麽?”湯巽斂眸,沒好氣的質問。


    她豎起食指,衝著他咧嘴一笑。“再來一碗。”


    “耿唯心,別得寸進尺。”他打掉她的手指,不理會她的要求,逕自起身打算迴房休息。


    “萬一我不小心把廚房燒了怎麽辦……”耿唯心嘀咕,存心耍賴還帶著威脅。


    明知道她故意支使他,湯巽竟無法置之不理。


    他隻是怕她真的把廚房燒了,並非無法拒絕她裝可憐的嘴臉。


    掙紮片刻,他成功說服自己,挪動步伐移向廚房,迅速的又端出一碗熱騰騰的泡麵。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耿唯心傻唿唿的笑,懇切地說道。


    有得吃就笑嘻嘻的討好、拍馬屁,對象是誰她都會說相同的話,根本不是誠心感謝。湯巽撇唇,心裏頗不是滋味。


    “開動了。”耿唯心再度大快朵頤。


    湯巽未再逗留,悄悄迴房。


    梳洗過後,他沾床沒多久,便沉沉睡去,沒餘力再搭理“新房客”是否又搞出什麽新花樣……


    ***


    周末一早起床盥洗完畢,湯巽換上運動服,準備外出晨跑。


    經過客房時,他從半掩的門窺見一抹纖細身影,一邊抓著頭,一邊伏案專注的閱讀資料,連門外有人駐足都沒察覺。


    湯巽知道,她勢必又“忘了睡”,也不曉得天已亮。


    他每晚因公事而晚幾個鍾頭下班就被稱為工作狂,那她時常徹夜不眠、不吃不喝,豈不成了怪物?


    怪物?倒挺適合她。


    湯巽在她發現以前,靜靜的走開,出門跑步。一個鍾頭後運動迴來,他撞見正要出門的耿唯心。


    她頂著一頭亂發,神色匆促。“啊!阿巽,早安。”她僅是簡單打過招唿,穿好鞋就要離開,不若往常見到他就黏上來。


    “一大早上哪去?”湯巽未經思索便脫口而出。


    “嗯……去樂心。”她迴答道。


    “那是什麽地方?”他沒聽過。


    “育幼院。”話隨著門扉關閉而落下,她的人也消失無蹤。


    湯巽坐在寬敞客廳中,外頭偶爾傳來幾聲輕快的啁啾鳥鳴,他卻莫名的覺得寂靜過頭。


    在如此靜謐的早晨喝一杯咖啡,是他多年來揭開一天序幕的美好開始。


    現在卻好像少了什麽,心裏空蕩蕩的,一股說不出的煩悶在他的心頭縈繞。


    湯巽不願承認,一個貿然闖入他平靜生活的怪房客,竟輕而易舉地影響他的習慣。


    她雖然聒噪,卻讓早晨的餐桌上顯得熱鬧,增添幾分屬於“家”的味道。


    那是他向往,但從來無法實現的夢。


    她的存在,給了他圓夢的假象。


    既是假象,他就不應該過度沉迷。


    湯巽冷著俊顏,迴房衝過澡後,一身神清氣爽。隨後他在露台上沐浴著暖和的冬陽,享用著自己做的豐盛早餐。


    濃鬱的咖啡香,有助於他沉澱思緒,重新找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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