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虎一直在等著孔子的答複。但宓不齊這次奉孔子之命赴陽府,隻是純粹迴了一個禮,根本不談孔子答應陽虎出仕之事。


    陽虎很有耐心,他一直關注著孔子。


    陽虎知道,但凡那些大才高人,絕非邀請一次就可以邀請成功的。後世還有劉備三請諸葛亮哩。


    陽虎知道孔子的那一套理論,也深知孔子所慮。陽虎心道,那就給孔子一點時間吧。再過一段時間,老子親自去見孔子。


    過了幾天,陽虎親自去拜訪孔子。


    仲由得知陽虎欲親自上門,立即告訴孔子。


    孔子頓時又煩躁起來,弟子商瞿對孔子道:“夫子既不願見陽虎,何不裝病?”


    商瞿,魯國士人,約公元前522年出生,氏商名瞿,字子木,非常聰明,常給孔子出謀劃策。


    孔子依計,裝病臥床。


    陽虎專門準備了一隻熟乳豬作為禮物。剛到孔府,仲由就在府門外大聲道:“請迴吧,夫子正生病臥床,不能見客。”


    陽虎當然不信,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是自己來拜訪了,你孔子就生病了?


    陽虎有些鬱悶,但他想想孔子這樣的大賢才絕對不是輕易可以請到的,於是彬彬有禮道:“吾不敢打擾夫子養病,這就告辭。請轉告夫子,吾不日還要登門拜訪。”


    陽虎走了,孔子把幾個弟子叫來。


    因為陽虎這一次親自上門送禮,按禮尚往來的禮製,孔子必須親自赴陽府迴禮。


    但是,孔子在弟子們麵前不止一次批評過陽虎。陽虎剛剛入卿成為執政大夫時,孔子就搖頭歎息:“陪臣執國命,國家多難矣。”


    在弟子們看來,老師是很討厭陽虎的。


    孔子曾多次歎息魯國的國政不在國君,而在三桓。


    陽虎雖然也源於魯國公室,但陽虎的地位已經淪落為一介士人了。而三桓宗主,畢竟是世襲的卿大夫。


    孔子連三桓專政都很不滿,何況是陽虎?


    三桓專政,還算是卿大夫執國命。陽虎專權,卻是家臣執國命。


    魯國,居然淪落到由一介家臣來控製,這是把春秋大義當把玩的節奏。


    禮,完全崩了。樂,完全壞了。


    正因為如此,孔子的學說,就是倡導禮教文化,恢複周禮,重整禮製。


    孔子對弟子們說,為了複禮,必須克己。


    隻是孔子沒想到,陽虎卻一次次請他出仕為官。早知如此,當初也就不要批評陽虎了。


    孔子真的想出仕做官,但他又真的不能違背自己的理念。


    至少現在還不能。


    孔子想要做的官,是來自國君的委任,而不是季氏、叔氏、孟氏這樣的三桓委任,更不是陽虎這種人的委任。


    孔子有些清醒了,他告訴弟子們,自己不能接受陽虎的邀請。甚至,自己都不想見陽虎。


    弟子們紛紛對孔子喝彩點讚,自己的老師確實是言傳身教者,麵對高官利誘毫不心動,這樣才是真正的為人師表。


    但是,依禮孔子得親自赴一趟陽府迴禮,這事確實令孔子為難了。


    還是宓不齊給孔子出了主意:“夫子隻要趁陽虎不在家時去迴禮,就可以避開陽虎了。”


    孔子大喜,於是命仲由時刻關注陽虎動向。


    這一日,仲由一大早就見陽虎入宮去了,急忙來報告孔子。孔子就帶著仲由等人赴陽虎迴禮。


    一切很順利,陽虎果然不在家。


    孔子等人迴完禮,就往迴趕。結果走了沒幾步,發現前麵停著幾輛車,隻見陽虎笑眯眯地在車旁看著孔子等人。


    原來,陽虎命人時刻關注著孔子的動向。聽家臣來報說孔子上門迴禮,立即取消了自己入宮計劃,調轉車頭就迴府,結果在府門外不遠處見到了孔子。


    這下,你孔老夫子還想迴避?


    陽虎與孔子相遇了。


    那個時代全魯國最有權勢的人,和全魯國最有學問的人的相遇,注定是要碰出火花來的。


    孔子硬著頭皮上前行禮。不管如何,陽虎畢竟是魯國執政大夫,魯國高官。士人見了官員得主動施禮,何況是執政大夫這樣的高官。


    陽虎笑眯眯地道:“夫子,身體康複了?”


    孔子有點窘迫,畢竟前兩天自己還裝著不能下床的病,短短兩天自己就紅光紅光滿麵地出現在陽虎麵前,這病裝得也太假了點。


    孔子尷尬道:“隻是偶感風寒,休息兩天就好了。聽聞執政大夫前番攜禮親自赴寒舍,丘甚感不安。今上門拜訪執政大夫,卻不期在此相遇。”


    陽虎看著孔子,正色道:“夫子,客套話吾實在不大會,故咱就免了吧。


    吾隻知,如今天下大亂,國家存於亂世,如偏舟於狂浪,有誌之士,當挺身而出,為國效力。


    夫子大才,吾甚敬仰。故誠邀夫子出仕,替國君分憂,為黎明百姓謀利。卻不知夫子為何猶豫?”


    孔子搪塞道:“不是丘不欲為國分憂,隻是丘誌不在廟堂,而在於傳道授業也。”


    陽虎嚴肅道:“夫子差矣。吾且問夫子,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


    孔子心裏一振,這完全是自己的理論。


    自己總是教育學生,一個有才能的人,就應該站出來為國家效力,為百姓造福,這才是仁,否則,就是自私的表現。


    故孔子強調學而優則仕,一個有德有才的君子,不能放任國家陷入混亂狀態。


    陽虎更是一針見血指出,你孔子不是一直想著出仕當官嗎?但為何要屢屢失去機會呢?


    當機會來臨時,不好好把握,這顯然就是不智。


    孔子頓時汗來了。


    他沒想到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陽虎,居然有著與自己一樣的理念!而且,陽虎絕對是一位辯才,隻一句話,就讓孔子根本無言以對!


    見孔子尷尬的樣子,陽虎把語氣緩了一緩,對孔子語重心長道:


    “夫子,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如今,國家危難至此,故吾願挺身而出,欲獻一這腔熱血於國家。若得夫子相助,振興國家,造福萬民,指日可待!”


    孔子不禁感動。說實在的,陽虎執政以來,魯國貌似也朝著孔子想象中的方向在發展。


    至少,魯國人民開始聽到了國君的聲音!


    孔子滿臉羞慚,對陽虎深施一禮,道:“執政大夫所言,丘記下了。丘必遵從大夫之意,不日將出仕為官。”


    陽虎笑了,笑得很開心。收服了孔子,是他執政計劃中很重要的一環。


    陽虎走後,仲由很不高興,問孔子:“夫子,難道就這樣答應陽虎了?陽虎篡權,今日奪了季氏之權,明日定要奪國君之位!夫子如果答應陽虎,那就是助紂為虐!”


    仲由快言快語,與孔子說話都是率性而言,從來不給孔子留什麽麵子。


    孔子不由愧疚,但在仲由麵前他還是將老師的威嚴給擺足了:“子路!休得胡言,為師雖口頭表示出仕為官,但卻並無此行動!”


    仲由把臉漲得通紅,大聲道:“夫子曾說,言而無信,何以為言;人若無信,何以為人!如今,夫子既已答應陽虎出仕,難道還敢失信?”


    仲由此言一出,連一向謹慎的宓不齊也在心裏犯起了嘀咕。


    這時,弟子顏迴用手輕輕碰了一下仲由,輕聲道:“子路師兄,不得對夫子無禮,且聽夫子說來。”


    孔子聽到了顏迴的聲音,被仲由惹起的火氣頓時消了下來,他沉著臉對仲由道:


    “子路,難道你忘了為師曾經說過,君子貞而不諒?


    為師這次雖對陽虎作出了承諾,但汝難道沒看到,如果為師不這樣答應,陽虎這家夥不知會對為師做出什麽來?


    還是那句話,對違背原則的承諾,就算不去踐行,也不算失信於人!”


    宓不齊和顏迴聽了,在心中暗暗點頭,暗讚老師不愧為老師,心中有原則,言行自然可以講求靈活。


    仲由卻在心中嘀咕,夫子啊夫子,您何時講過這話?


    但不管如何,這一次遇見陽虎,孔子師徒總算有驚無險,順利迴到了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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