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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第八十五章詭異的相逢</h1>


    滿江紅借著嶙峋的怪石遮擋,觀察前方情況。︾樂︾文︾小︾說|


    平整如羊絨地毯的沙灘,延伸兩公裏後便被一堵突出的山崖擋住。海浪不知疲倦地摔碎在近岸礁石上,噴濺出大片大片銀白色的泡沫與水花。太陽剛剛升起,海風異常清涼,灼熱的氣浪總要到中午才能聚足威力。


    滿江紅揉了揉微微酸脹的眉心,靈能就儲存在鬆果腺。怪不得宗教或者神話人物中,常有眉心出現第三隻眼的,果然大有道理。幸好,不用擔心長出第三隻手。


    浮出海麵半個月了,他躲在懸崖峭壁下的一個石縫中度過。通過這段時間的胡吃海喝,身體狀況恢複良好。可山珍海味天天吃也膩,更何況生吃。現在一聞到海腥味就想吐,無比懷念陸地上熱騰騰的紅燒肉、大白菜、老麵饅頭、玉米棒子……


    去了古洞兩次,讓身體蘇醒的細胞吸足靈氣。嚐試帶出琉璃狀的靈晶沒有成功,那玩意入水即化。把沙灘翻了一個底朝天,在光幕下又發現了幾顆碩大無比的夜明珠。可他挪不了,也不敢動。


    周癲這廝,絕對一根筋。要不窮酸摳門到了極點,要不道行強大到不借助外物就縱橫天下的地步!


    但滿江紅對他還是尊敬的,感激的,當半個師父對待。


    不僅僅因為古洞救了自己一命,也不因為靈氣助長了修為,法術增長了技藝,而是周癲傳下了驚世駭俗的信息。那個信息的重要程度,在人類幾千年的文明史上都可以排進前列,是留給修真界、人世間最貴重的禮物。


    二十一世紀最珍貴的是什麽?


    不是人才,而是信息。


    碩士多如狗,博士滿街走,均敵不過一條從金字塔尖傳遞下來的信息。更何況沉澱了八百年厚重的歲月,從人類巔峰傳下,與未來息息相關。


    飛升一直是人類的終極夢想,然而從周癲的敘述中,滿江紅卻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道,陰森的陰謀味道。


    似乎,傳說中神聖莊嚴仁慈的天庭,對人類並不友善。


    神女為什麽要一劍斬斷天門?


    一千年前曠世未有的飛升場景,真的很像無良漁夫在撒網,大過網眼的魚兒逃都別想逃。


    而靈氣,就是魚飼料。天門中斷,飼料斷了來源,魚兒瘦骨嶙峋,艱難地成長。


    但是,漁夫似乎不想再養下去了。


    翻江倒海,涸澤而漁。這是不準備繼續玩下去的節奏呀!


    修真之士前仆後繼,如飛蛾投火,難道隻是“凡間一碗菜”?那些大能呢,盤古大帝、鴻鈞老祖、太上老君,難道隻是一盤“紅燒肘子”?還有如來佛祖,這可是人世間誕生的宇宙級別至尊,難道就隻是一碟“蒜蓉鮑魚”?


    詭異的飛升同“滅世”之說,有沒有聯係?


    在洞中幽靜的環境裏,他把內心的恐懼壓抑,不敢在這個問題上深入思考。可能由於壓抑的緣故,在識海中也忘了這茬,若是與鷓鴣天討論一下就好了。


    鷓鴣天的身份,也是一個謎。


    談話中,他巧妙地嚐試了多種方法判斷,覺得對方“像人”多過“是人”。白塔是處理器,塔神才是真正的智慧生命,可惜又不清醒。


    哎,端的命苦!兩大神器白吃白住不交房租,打壞家具也不賠,到哪裏講道理去?


    身體裏曇花一現的暖流,是虎渡河之夜大黃灌注的能量。清流是一股神秘力量,可惜隻協助防禦,打架還得靠自己揮動胳膊上陣。


    按照鷓鴣天的說法,小爺也算高手了!


    低調,一定要低調!要謙虛謹慎,要戒驕戒躁!


    島上好像有極厲害的人物,神識穿越十幾海裏窺探。自己的神識能輻射多遠?在靈氣濃鬱的環境估計能達十海裏,在空氣中頂多一海裏,完全不是一個量級。不過以後再沒有感覺動靜,也許是發宏願時神經過敏了。


    低調,低調!


    某人如此暗示,心中卻樂開了花,嘴角都咧到耳朵根。若不是環境陌生不敢造次,隻怕早就縱聲高歌了。


    海灘上遠遠地走過來一人,滿江紅心中一緊,因為那條高大的身影實在是太熟悉了。


    花戎,花大哥!


    花戎修煉的是《五雷天身訣》,以力道剛猛見長,身法卻非常凝重。但滿江紅遠遠望去,見他腳步飄浮,不由得暗暗讚道,戎哥的修為明顯又上了一層樓,舉重若輕,有飄飄若仙之感!


    待花戎走到兩百米外,滿江紅見他衣袂飄拂,身形瘦削,心中又大大讚道,戎哥的縮骨功竟然煉到如此境界,即將“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自己也要狠狠加油才行。


    但他還是老老實實躲在亂石堆後沒有動彈,因為花戎的衣裝實在太奇怪了,怎麽也出現在島上?


    赤腳,肥大齊踝的合襠褲,上衣沒有袖子沒有扣子,衣擺左右一蓋,用布帶在腰上勒住,有一點像複古漢裝,卻又模仿不徹底。難道“粗人”不絕口的大哥也裝起文人雅士?不對頭呀,這一身打扮更像叫花子,而且還是在古代混得不怎麽樣的叫花子。


    花戎走到五十米外停下,彎下腰身,用手中樹枝在岩石下撥弄。數秒之後,一隻大螃蟹猛地從石下竄出來,高舉兩隻大鼇,六肢撥動宛如車軸,飛快向海邊逃。


    武道巔峰高手用樹枝一撲,竟然沒有打中。拔腿去追,又被腳下石頭絆了一跤,隻能眼睜睜地望著那蟹橫行,在沙地上留下一串華麗麗的爪痕,投奔怒海。


    滿江紅悄無聲息走了過去,蹲在伏地喘氣的花戎麵前,心情沉重,不知該說什麽好。


    這哪是什麽修煉有成,都皮包骨頭成衣服架子了,純粹給餓的。


    花戎抬起頭,見到麵前突然出現一個人,並不驚惶,露出了思索表情,眼神卻一派茫然。


    滿江紅充滿期待地靜靜看著他,也不出聲。


    劫後餘生,這二人相逢卻沒有一點驚喜,場麵詭異莫名。


    花戎翻過身,攤開兩條枯樹幹一般的長腿坐在沙灘上,仔細瞅了滿江紅兩眼,又慢慢扭過頭去,皺緊眉頭努力迴想,間或以拳敲自己腦袋。


    滿江紅靜靜看著他渾濁的眼珠,骷髏一般的臉,鬆垮的皮膚,斑白的鬢發和胡茬,破抹布似的衣裳,不禁一陣陣心酸。


    這還是那個威風凜凜如天神的大哥嗎?


    中秋之夜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來了?”花戎終於開口,聲音嘶啞。


    “是。”滿江紅驚喜不已,忙不迭迴答。


    “天獅寨被攻破了,萬箭齊發。想不到你小子也沒有逃脫,朝廷連一點種子都不給我們留下。”


    一聽到這句話,滿江紅仿佛被五雷轟頂,騰地站立起來,隻覺得耳朵嗡嗡轟鳴,風聲海浪統統聽不見了。


    這簡直是,荒謬絕倫!


    花戎似乎料到會如此激烈反應,費力地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沒啥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滿江紅慌忙避開一步,直愣愣地盯著花戎,咬緊牙關,臉色陰晴不定。


    這莫不是一個長得像戎哥的瘋子?可聲音怎麽這麽相似?對呀,戎哥是武道巔峰高手。剛才用天眼掃描,這個人隻是武師境界,而且經絡出了大問題。天獅寨?朝廷?開什麽玩笑!


    “滿哥兒,除了你,還有幾個兄弟也被捉到了島上……”


    “你,你……你剛才叫我什麽?”滿江紅再退兩步,踉蹌不穩。


    “你是滿哥兒,莫不是患了失心瘋,連花戎哥哥都不認識了?”花戎奇怪地望著他,又用拳輕敲額頭,蹲下去苦惱地說道:“朝廷下手忒狠,咱家的武功被廢,這腦子也不太好使了……你叫滿……滿啥子呢……怎麽好多話到了嘴邊硬是吐不出?”


    滿江紅長吸一口氣,聽著清晰的風聲與海浪拍打,海鷗嘹亮的鳴叫,望見純淨如洗的蘭天,纖羽飄過的白雲,再看看像大馬猴一般苦惱蹲著的花戎,神思恍惚,一時間弄不清自己是誰,也弄不清今夕何夕了。


    他拚命掐大腿,感覺……還是很痛!


    嗯,疑惑有時間弄清楚,當務之急是花戎快虛脫了,再不吃東西恐怕會暈倒。


    滿江紅也不多話,踢踏踢踏跑過沙灘,一頭紮進海裏,一分鍾後抓一隻大龍蝦上岸,朝石頭上一磕,拋給花戎。


    望著埋頭大嚼,肩胛骨急促一聳一聳的大漢,滿江紅悶聲問道:“戎哥,海裏多的是魚,你怎麽餓成這樣?”


    “咱家不會水,你是知道的……”


    靠,我知道個屁!


    大漢一邊狼吞虎咽,口中嗚嗚,一邊斷斷續續說道:


    “……海灘上的螃蟹、牡蠣早就被人撿光。朝廷發的口糧不夠吃,一袋大米被老鼠掏走大半……島上其他囚犯是官宦人家出身,不待見哥哥……白起那廝在島上聚起一夥匪徒,想拉哥哥入夥,呸!那賊胚乃獨行大盜,哥哥可是南方綠林的總瓢把子,怎能寄人籬下……何況咱家自從助燕王起事,在南方響應,就沒幹過打家劫舍的勾當。燕王兵敗,北平城破。天獅寨被屠戮,咱家被囚在這個孤島,也認命了……可就算餓死,咱家也不能搶奪孤兒寡母的口糧,做那欺男霸女的勾當……幾個早先被朝廷擒拿的兄弟入了白起一夥,見到咱家都麵有愧色,偷偷送些肉幹過來,全被咱家丟了出去。白起這廝早想除掉咱家,怕激起反水……咦,滿哥兒,為何神情鬱鬱,麵皮鐵青?”


    “大,大哥,現、現在,是什麽年……份?”


    “建文五年。”


    一聽這話,某人“嗷”一聲怪叫,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那大漢一見急了,把汁水淋漓的龍蝦一丟,要過來攙扶。


    “別,別,大哥您別過來,先好好把東西吃了……我想靜靜!”


    大漢見對方伸出一隻手阻擋,又不舍得地望了望啃一半的龍蝦,重新撿起來拍打沙土。看看還是不幹淨,便拎到海邊涮了涮,就勢坐在一塊礁石上啃起來,不時抽空瞄瞄蹲著的滿江紅。


    某人垂頭喪氣,無意識用手指在沙地上劃著圈兒,腦海中風馳電掣。


    人類生活在四維時空,上下、左右、前後三維,方向是可逆的,是可以從上到下或者從下到上,從左到右或者從右到左,從前到後或者從後到前。但是,作為第四維的時間永遠是單箭頭,永遠隻能從古至今,再去往未來。時間不可以倒流,你永遠隻能先出生,再成長,最後死亡,而不可以是先死亡,再變小,最後縮迴娘肚子。


    如果說自己呆在洞中,外麵過了幾百年,都好理解一點。怎麽可能逆時光而上,迴到了大明朝燕王朱棣同建文帝爭霸的年代,貌似文弱的建文帝還打贏了!


    異度時空?平行宇宙?這是不動腦筋的解釋,愛科學懂修真的小強同學可不會這麽膚淺!


    玩笑,一定是玩笑,戎哥以前就喜歡開玩笑!


    某人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打量正坐在礁石上與龍蝦較量的大漢,立刻發現了破綻。


    頭發不對!


    清代以前的漢人成年男子,頭發都會束起結成髻。可這一條貌似戎哥轉世的大漢,頭發才剛剛剛蓋住耳朵,比自己還短,亂蓬蓬的並沒有紮起來。


    他這廂盯著大漢的頭發看,沒料到大漢吃完龍蝦,吮幹淨手上汁水,也盯著他的頭發看,皺起了眉頭,道:“我等上島之前,男子均被髡首,你的頭發怎長得如此之快?這發髻結得……也太不像話了,倒似倭寇一般。”


    暈,原來您是被剃了光頭呀,頭發不夠長自然結不成髻。我這頭發都快垂到肩膀了,行動不方便,所以在腦後紮了個小辮子,是二-逼文藝青年的標配,時髦著呢!


    某人心中嘀咕,也不氣餒,問道:“大哥,我被人一棍打中腦袋,都不記得是哪裏人了,啥時入夥的?”


    “你應當是嶽州府人士,你家在洞庭湖畔……”


    某人頓時心中一緊。


    “啥時間進寨子的,好幾千號人,咱家也記不得。”


    好不容易的線索又中斷了,某人越挫越勇,還待發問,卻聽大漢說道:


    “你這一身打扮,倒也別致……”


    某人站起,環顧己身,尷尬不已。


    赤足,半截褲,半截襯衣,沒袖子,敞著懷,硬撅撅馬尾辮,就算混在嬉皮士中間,那也是相當拉風的造型。


    “那條腰帶想必是偷官兵的,胸前那枚核舟,以前也沒有見你佩帶過。”


    某人又生出了希望,連忙取下桃核,上前遞過去。


    這枚核舟是冰靈在中秋之夜後送出的,你當然沒有見過。古文《核舟記》大大有名,卻是明末人作。隻要口中吐出相關詞句,鬼才會相信你是燕王朱棣的親密好盟友。


    桃核一直在洞中受靈氣溫養,愈發晶瑩潤澤,仿佛玉雕一般。但滿江紅的意識再也深入不了,無數次唿喚也沒有迴應。他確定綠萼不在裏麵,這顆心總是懸著的,隻好刻意不想念。


    大漢把核舟對光細瞅,道:“桃核雕成,手段奇巧,咱家還以為是瑪瑙呢。”


    聽了這一句大實話,充滿希翼的某人兩眼翻白,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地。想一想還是不甘心,突然福至心靈,抖擻精神跳了起來,問道:“大哥,破寨之時萬箭齊發,您可中箭?”


    “嗬嗬,早就好了。不過被你這麽一問,箭瘡又發癢了。若是碰上陰寒天氣,更是瘙癢難禁。隻好曬曬太陽,在滾燙的沙子裏躺著,才好受一些。”


    大漢慢慢褪下上衣,赫然見前胸後背不下七、八個疤痕。


    咕咚一聲,打不死的小強同學終於崩潰,摔倒在地。


    “哎呀,滿哥兒,你這是怎麽啦……”


    “大,大哥,您先好好曬太陽……我想靜靜!”


    “怎,怎又開始想靜靜了?”大漢一怔,低聲咕噥道。


    滿江紅一骨碌爬起,奔至海邊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嚎,瘋狂舀水往臉上潑。


    “靜靜是何方女子,令兄弟如此失態!”花戎快步跟到身後。


    某人停下動作,心裏苦笑。


    靜靜是我那個時代,手捧《穹頂之下》神器,身騎大排量蒙古棗紅馬,以一己之力開啟華夏治理霧霾序幕的奇女子。跟你說,你也不懂呀!


    作為一隻愛科學懂修真堅韌不拔的哲學小強,他可不會輕易接受“穿越”,這一不需要陣亡腦細胞的解釋。


    果然,大漢下一句話令某人身體一僵,又重新燃發了希望之火。


    “咱家登島後頭腦昏沉,今日常忘昨日事。但這核舟清涼,頗有靜心之能,令咱家倒是想起一事。”大漢摩挲著手裏物件,道:“這個島上有一個人頗與你相似,常言‘靜靜’,常胡言亂語。”


    “誰?”


    “是一位名叫如歌的女子,天生麗質,名門之後。可惜白起那廝今日要強娶了她,否則血洗全島。島上之人都被驅趕觀禮,咱家無力作為,又不欲見這等醃臢,方在這海灘上尋覓吃食。”


    對呀,島上還有一個家夥叫“白起”呢,隻怕就是鳳一白二張三李四蝶五花六田七之中的白起,否則哪有一個同名同姓又這麽武功高強的?


    “七殺”應該叫“七煞”才對,江湖文盲多,以訛傳訛,將錯就錯,把七殺叫順溜了,七大高手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大哥,快帶我去瞧瞧!”


    滿江紅一把揪住大漢的胳膊,順手把核舟拿迴,往其來路走去。


    到底是少年人,看熱鬧也如此性急!


    那大漢搖了搖頭,似乎不太習慣如此親昵的舉動。他吃掉大龍蝦後體力恢複不少,輕輕推開滿江紅,把衣裳穿好理順,綴在後麵行進。


    他自上島以來,時常犯困犯糊塗,對於憑空出現的少年竟視為理所當然,也懶得多想。


    滿江紅匆匆朝前走去,心中百轉千迴,還是拎不清所處的時代。


    身後縱然不是戎哥,也必定大有淵源。但他的言語隻是一個孤證,連打官司都作不得數。隻有找到其他證據,在邏輯上形成嚴密的證據鏈,環環相扣,才能生效。


    想通之後,年輕人跳過一塊大岩石,落地時腳尖一點把一塊拳頭大的卵石勾起,再一腳淩空抽向大海,頓時又心境開朗起來,覺得天還是那麽青,雲還是那麽白,海還是那麽藍,生命依舊充滿希望。


    在一道尖利的嘯鳴音後,跟在兩丈之後的大漢停下腳步倒吸一口涼氣,咂舌不已。


    以他的目力,見到那顆石頭閃電一般斜插雲天,根本沒有掉迴海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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