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楊晉一看到很多服飾各異的人士禦劍趕路,那些人看到他,紛紛靠攏觀察,似是好奇他的身份。楊晉一見他們目光不善,心中有些緊張,暗想自己禦劍而行,目標太大,且又是獨自一人,勢單力薄,萬一這些人為難自己,多半是要吃虧,當下放緩了速度,在一座小鎮郊外落地,混入行商趕路的百姓隊伍裏,往九幽川的方向走去。


    九幽川是萬關城以北,地處中州西陲的一座小城,路過九幽川,就可轉向西北,直進滄州赴藤原城。


    他隨路人走了半個時辰,期間頭頂不時有人禦劍飛過,但看起來都不像是正教中人,其中多數人皮膚略黑,裝束怪異,披頭散發,和中原人日常打扮大相徑庭。想起在萬關城茶館裏聽到的消息,猜測這些人多半就是南疆蠻子。


    同行的路人每每聽到有人禦劍而至,便快步跑向路旁兩側的林間躲避,似是很忌憚飛在天上的人,他好幾次向他們打聽消息,結果這些人緘默其口,支支吾吾顯得很是為難,並不願意迴答。


    這讓他大是苦惱。


    行至午時,他留意到身前不遠處有一支七八人的車隊,每次周圍百姓躲避時,他們卻不迴避,趕路兀自不歇,似並不在意天上飛過的這些人物,當下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心想和他們詢問了解,多半就能獲得點消息,當即提氣疾行,數息之間便到了這支車隊身後。


    他先是觀察了車隊情況,但見馬車周圍數人身著粗錦,雖然是練家子,實力卻不怎麽高明,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倒是那個走在轎廂旁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人身材勻稱,步伐穩健,一身錦袍華麗高貴,做工甚是考究,他知道對方身份高貴,心想他多半是見過世麵的大商富賈,和先前見到的那些唯唯諾諾,擔驚受怕,老實巴交的百姓不同。他同時心存疑惑,暗想這人身份既然高貴,何以徒步而行,卻不坐上馬車省下氣力?且瞧這馬車由四匹高頭大馬拉著,轎廂銀雕錦幔,頂部四角均有明珠鑲嵌,富貴氣派,乘坐其中必然比徒步而行要輕鬆舒適許多。


    “難道車中所乘之人,身份較之這人還要尊貴一些?”


    心中如此一想,抬頭向那轎廂看了一眼,卻不想現下雖是陰天,轎廂頂上的明珠依舊是熠熠生光,晃得他有些頭暈目眩。


    就在這時,轎廂旁的那個人無意間向後望了一眼,正看到緊跟在車隊後麵的楊晉一,待看清楚身後人的模樣,對方忽然停下腳步,怔怔地盯住楊晉一,目光一動也不動。


    這人中年模樣,臉上輪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削薄,眼角些許皺紋,頭頂發絲花白,樣貌俊朗,表情堅毅,一眼望去便知他非富即貴。


    楊晉一被對方古怪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他將目光移開不去看他,也放棄了向對方打聽情況的想法,沒走幾步,自己就已經過那人身旁,走到對方前麵去了。隻是走在前麵的他總覺得如芒在背,好不自在,忍不住迴頭看了對方一眼,卻不想那人仍然站在原地看著自己,心中泛起嘀咕,暗想:“馬車都走了也不跟上,光盯著我看作甚?”


    正想著,卻聽身後那人叫了一聲,道:“小兄弟,”楊晉一怔怔迴頭,但見對方確是在和自己說話,那人又道:“不知小兄弟是哪裏人?”


    楊晉一迴道:“在下是中州青竹山人。”


    “中州青竹山?”那人眼底掠過一絲驚詫,邁開步子,邊走邊道:“青竹山周圍不少門派,但絕沒有哪一家門派有小兄弟這般氣質的人,在下鬥膽猜測,小兄弟定是那青竹山之巔,世門劍宗的門下弟子,對嗎?”


    楊晉一見對方一下就猜出自己的身份,心中訝異地點點頭。


    男子含笑又道;“那不知小兄弟來堯光州是走親訪友,還是遊山曆水?”


    楊晉一道:“就是四處轉轉,見見世麵。”


    “那已經去過哪些地方了?”


    “我也是才下山幾日,還沒去過幾個地方。”


    “這麽說來,小兄弟是初出茅廬,對江湖中的事情知道的並不甚多。”


    楊晉一警惕地“嗯”了一聲。


    那人又抱拳道:“在下姓複,雙名‘人九’,走州過川做生意的,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聽說對方是做生意的,那多半就不是江湖中人,當下抱拳客氣道:“小弟姓易,叫易錦陽。”


    複人九點頭笑道:“不知易兄弟這是準備去哪裏?”


    “到了九幽川,我就北上去滄州,到了滄州再四下走訪一番。”


    “滄州人才輩出,藏龍臥虎,也多名山大川,確是個見世麵的好地方。”複人九不無感慨道,他沉吟片刻,又道:“說起來,在下在滄州做的生意,也多虧幾位雲山門的幾位英雄,多虧了他們給我方便,不然……”他不禁搖頭苦笑。


    楊晉一聽說他和雲山門交好,心中警惕之心立時去了一大半,看了眼麵前的大道,問道:“大叔呢?是去做生意還是迴家?”


    “去滄州做生意,順道再送個人。”複人九用下巴指了指前麵的馬車,道:“那車上是雲山門掌門人的一位舊友,我受人之托,送他去雲山門。”


    “去雲山門?”楊晉一驚訝道,“何不請幾位好手禦劍相送?坐馬車路途遙遠不說,一路上顛簸勞頓,既耗時又耗力,豈不辛苦?”


    複人九哈哈一笑,道:“我也是這樣和老爺子說的,隻是他心氣高傲,不想別人知道他腿腳不便。”說完,他歎息一口,“十多年前,他身患頑疾,以致腿腳動彈不得。”這句話聲音壓得很低,似是擔心傳到身前那轎廂中去。


    楊晉一恍然大悟,心想:“車上的人既然是張真人的好友,那實力必定非凡,也就無須擔心頭上飛過的那些人;再者,這前輩過去一定是位自負之人,雖然實力強橫,遺憾患病導致腿腳生疾。自來好強之人,都不願旁人看自己的笑話,換做是自己,那多半也會選擇去坐馬車。”


    接下來的幾日,楊晉一和對方一行人同住同行,一路上,複人九與他說了很多有趣的江湖見聞,讓他大漲見識,另外沿途所經過的地方,複人九總能找到佳肴美味,好些頗具特色的小食店藏在鄉鎮的深街小巷,非當地人難以知曉,他複人九仍然憑著一隻鼻子嗅到了位置所在。幾日接觸下來,他對複人九好感倍增,隻覺這人的見識又多又廣,不僅非常健談,還頗有經商頭腦,二人從早到晚,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常常一事未聊完,又有了新的話頭。


    楊晉一本來急著趕路,但初入江湖就遇見這麽一位給自己漲見識的長輩,自然是想跟對方多待幾日,從對方那裏多學點經商以及和江湖人打交道的經驗,避免日後走太多的彎路。


    如此又過三日,楊晉一和複人九均在心間對對方生出一股相恨見晚的情感來,短短幾日,兩人仿佛已經相識了幾十年。


    楊晉一本不喜酒味,可複人九愛酒好酒,兩人促膝長談時,楊晉一不碰杯喝酒,就難以表達自己對他的敬意,於是在二人每日的舉杯交錯之間,楊晉一逐漸習慣了酒水的滋味,之後再與對方喝酒,更是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氣勢,複人九不喝到盡興,他楊晉一便決不罷休,幾頓酒喝下來,二人便以兄弟相稱,雖然複人九較之楊晉一要大三十來歲,可二人一見如故,年齡也就算不得什麽了。


    隻是他雖然和複人九交情漸深,這麽幾日下來,他還是沒見到轎廂中那位張真人舊友的模樣如何。他和複人九相識的第一天,後者給對方介紹他的時候,對方沉吟著“嗯”了一聲,楊晉一從他的聲音大概也聽得出來,車上那人多半已是耄耋之年。


    這幾日一到飯點,複人九便親自送酒送菜給對方,後者每日吃住均在車中,從不掀開帷布出來。兩天前,在九幽川往溪原城去的路途之間,車隊駛到了一處荒郊野嶺,那地方前後看不到半個生人,眾人就地歇息時,楊晉一本想著這下老人家總該下來活動活動了,卻不想對方依然沒有下車。他心中歎息,隻道這位前輩的心氣過分的高,卻也不好出口評說。


    第八天夜裏,車隊出了溪原城,轉頭向西北而行,等翻過了眼前這座棲元山,他們一行人就算是進了滄州的地界。


    楊晉一看過地圖,依現目前行進的速度,一行人抵達滄雲山還需十日左右,而藤原城就在滄雲山以北一千餘裏的地方,自己日夜兼程,不出兩日也可趕到。師父給自己兩月的時限,在時間上來說,倒是足夠豐裕,便向複人九表示,自己可以陪同他們一起去滄雲山,路上如有什麽困難,自己也能幫個忙,等到了滄雲山,他再離開去遊曆,至於他往後要去哪裏,卻也沒有和對方明說。


    複人九感激不已,道:“兄弟能陪大哥去滄雲山,實在是大哥的榮幸。你若是現在告辭,我這做大哥的,還當真有點舍不得你。”


    楊晉一心中豪情一生,拍著胸脯道:“等到了滄雲山,咱們將老前輩送上雲山門,小弟與大哥一醉方休。”


    複人九深深地點頭,一臉欣慰地拍著楊晉一的肩頭,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歎道:“你雖年紀輕幼,卻也是個不錯的朋友。”他眼神中掠過一絲遺憾,道:“倘若你早生三十年,我二人結拜成生死之交也未嚐不可。”


    楊晉一見他說的認真,年輕人那股熱血勁頭立時湧上心頭,表情一凜,堅定道:“大哥此話怎講?難道小弟現在還不配與大哥結為生死之交嗎?”


    複人九聽他這麽說,當下停下腳步,待身前的車隊走上一處拐角再也看不到,他才頗為遺憾地說道:“隻可惜少了黃紙清香,不然你我二人燒黃紙拜天地,即刻就結為生死兄弟。”


    “誠心結拜,哪管得到那般多的繁文縟節?”楊晉一哈哈一笑,右手並起劍指指天,看著天上的明月,正色道:“天地為鑒,山河為盟,小弟今日與大哥義結金蘭,從今往後,我二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複人九見楊晉一忽然起誓,心中慚愧的同時,也被楊晉一的豪邁之情所折服,他著實沒料到楊晉一小小年紀,竟是這般果決,當下也不再作忸怩之態,並起劍指指向天空,肅然道:“黃天在上,後土在下,今我二人結為異姓兄弟,往後生死相托,吉兇相救,福禍相依,患難相扶,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一席話說完,複人九忽然道:“且慢,”他問楊晉一要來長劍,抓住一縷長發,一劍削去,道:“割發代首,我二人誰要不講義氣,就如此發。”說罷,將那縷長發丟在地上。


    “好!”


    楊晉一取過長劍,學著他的模樣,削去了自己一縷長發丟在地上。


    二人結拜完畢,雙掌相擊,各自哈哈大笑出聲,牽著手快步追向前麵的車隊。


    “真是不要臉,一把年紀了竟然和比自己小幾十歲的孩童結拜。”


    忽然間,山路兩側的林中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女子聲音,那女子語氣頗為不屑,充滿了譏諷的意味。


    兩人心頭均是一緊,楊晉一沉眉喝道:“誰?”


    複人九卻不理對方,一把拉住楊晉一,沿著小路向前狂奔,去追前麵的馬車去了。


    二人繞過山路的拐彎,隻見車隊已被逼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拉車的那四匹高馬嗅到血腥氣後,足下來迴踱步,顯得焦躁不安。


    那轎廂四周,圍站著十餘道身影,護衛的那幾個練家子已有三個倒在了血泊之中,隻怕已兇多吉少;其餘活著的四個人各被一名黑衣人反手擒住,四柄寒氣森森的長劍貼在他們的咽喉上,隨時都可要了他們的性命。


    “你們是什麽人?”


    楊晉一見地上躺著的三個人,心中一悲,開口喝問了一句。


    那幾個護衛都是堯光州萬關城裏普通的習武人,是複人九為了護送車中前輩去滄雲山,臨時在萬關城裏找的幫手,卻不想還沒到目的地,就在半途遇了難,也不知他們家中父母老小,往後由誰去贍養。


    十餘位黑衣人齊刷刷地迴過頭,其中一人嘿嘿笑道:“小朋友,你幹麽吃恁大個虧,要和他結拜成生死兄弟?”


    楊晉一道:“吃什麽虧?”


    “他今天要是死了,你是不是也要隨他一起死?他活了幾十年,你才活了幾年,劃得著嗎?”


    “大家既然是生死兄弟,大哥要出事,做小弟的我自然先為大哥報仇雪恨,如若不然,我和他共赴九泉,有何不可?”


    此話一出,圍著馬車的十餘人唏噓不已,更有人發出一陣冷笑,似對楊晉一的話頗不以為然。


    身旁的複人九心中感動,卻並不開口插話,這時候,隻聽身後有人輕笑一聲,道:“你倒算得上是個男子漢,料你也是一時衝動,如果現在離開,我等也不為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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