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下有什麽地方,能幫上幾位毒宮朋友的?”烏鴉眼睛咕嚕嚕直轉。


    青年仍舊是那副漠然的表情,道:“道長身法奇特,我想請道長幫個小忙。”


    烏鴉聞之一愣,沒想到對方竟然看上了自己的身法。可自己的身法有什麽奇特的?除了逃得比別人快,幾乎再無他用。這套身法,是他師父從響砂大漠西首邊的一片荒林裏發現的。據他師父所說,記載身法的那本書揣在一具骷髏的懷裏,想必這身法是那具骷髏所創,每次練功的時候,他師父就讓自己對著那本書拜三拜,說不管對方是否願意,反正學都已經學了,權當表達一下對骷髏的敬意罷。他師父過世時,烏鴉已將這口訣背的滾瓜爛熟,至於書中的其他文字符號,他是一竅不知,二十多年前就將書和他師父一起葬在了巫糜山老家的山上。


    烏鴉抱拳道:“小道那點淺薄道行,怎敢在您幾位麵前賣弄玄虛?求幾位小爺高抬貴手,將我侄兒放了,放我倆迴鄉探親,行嗎?”說完,他深鞠一躬,語氣態度甚是謙卑,和先前一口一個“道爺”、“爺爺”的他全然不同。


    青年哼了一聲,從袖中摸出一枚小拇指指尖大小的藥丸,迴頭單手捏住楊晉一的臉頰,拇指、無名指和小指用力一捏,楊晉一皺眉吃痛,當即將嘴張開了去。烏鴉見狀驚唿“不要”,不料對方理也不理,食指和中指順勢便將藥丸遞進了楊晉一的嘴中。


    “我們毒宮的‘萬毒蝕骨散’想必你也有所耳聞。倘若五日後無解藥相救,你這位侄兒的全身骨頭就將化作血水,而身體就將爛成一攤肉泥。你幫是不幫,自己看著辦罷。”他一揮手,提住楊晉一後領的人當即鬆手,楊晉一“撲通”一聲跌坐在地,眨巴著眼睛立刻哭將了出來,尤其是知道自己身中劇毒,幾天後就要死去,他哭得更加傷心起來。


    烏鴉怔怔地看著地上的楊晉一,半晌也講不出話來。要知道毒宮的毒藥千千萬,這“萬毒蝕骨散”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劇毒之一,任你實力再強橫,一旦中了此毒,必然要拜倒在他毒宮的淫威之下。換做以往,川州的濟世堂尚可與之匹敵,但自從濟世堂被滅門之後,天底下除了惡人穀、魔教其他三派以及正教的四大派,還有哪個門派還能與其抗衡?


    烏鴉將楊晉一抱起,但見他後頸一條灰褐色的細線延伸向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顫聲道:“我……我答應幫你們,這孩子身上的毒……”


    “隻要事情一辦完,立刻便將解藥給你。”那青年淡淡道。


    “你們究竟要我做什麽?”


    “於你而言,小事一樁。”青年輕鬆道,“幫我們去草海丘陵取遊羅刹巢穴裏的毒囊。”


    烏鴉一聽是去草海丘陵遊羅刹的巢穴,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煞白,鬢角冷汗涔涔流下,驚道:“要去遊羅刹的老巢?!”


    另外一個青年道:“憑道長的身法,還不似探囊取物一般?”


    烏鴉搖頭道:“憑我一人的本事,隻怕幫不上各位的這個忙。”


    領頭的青年道:“自然不是讓你獨自冒險。我們負責引開遊羅刹,你負責進去取毒囊,取到之後帶出來給我們,這事就算了了。”


    烏鴉表情略顯凝重,聽對方說可以引開遊羅刹,心裏這才鬆了口氣,但即便如此,要孤身闖入兇殘可怖的遊羅刹的老巢,那又是談何容易?他搓手頓足,但看著楊晉一後頸的灰線,心中又甚是內疚。這時候,楊晉一趴在他的肩頭悄聲道:“我們去找正教的好人幫忙,他們肯定能打跑這些壞人。”烏鴉摸了摸他的腦袋,衝毒宮四人點了點頭,道:“好,我答應你們。”


    毒宮四人當即禦劍而起,卻不想烏鴉叫住他們道:“幾……幾位,幫我帶上他。”


    四人中那位領頭的師兄挑著眉頭愕然道:“你自己帶不了?”


    “在下學藝不精,我……我自個兒禦劍是沒問題,但……但帶一個人我可能還不行。”


    那青年當即折迴,將楊晉一的胳膊一提,二人一齊穩穩地站在了他的法寶之上,楊晉一還未來得及發聲,青年即刻調動真氣,飛速地衝上了高空。過去的一段時間,楊晉一和烏鴉基本上都是徒步而行,他累了的時候,烏鴉就將他背起來趕路,從來也沒有在天上飛過。他在藤原城也見過有人飛在天上,但他從來沒想到自己也能禦劍上天。


    迴頭去看,隻見烏鴉腳下踩著那柄烏鏟,手中掐訣,全神貫注地跟在自己等人身後。楊晉一低頭看向毒宮青年的法寶,隻見對方的法寶乃是一隻巴掌大的青銅鼎,那青銅鼎周身似是布滿了絳紅色的裂紋,細細一瞧,那些“裂紋”竟然是刻在爐體上的各種神秘符文和圖案,那絳色光彩一閃一滅,似是在唿吸一般,一張碩大而平整的圓形透明光盤懸在丹爐頂上,托住了兩人的腳,這才不至於二人掉了下去。


    楊晉一雙腿微微發顫,心中又驚又怕,暗想這次事情之後,一定要求烏鴉教教自己如何禦劍飛行。


    六人一路向東,到了金源城之後,在烏鴉的強烈要求下,幾人在金源城購置了一些給楊晉一果腹的食物,而後才輾轉向南,直向草海丘陵而去。楊晉一知道自己要跟大家進草海丘陵,也不知那是什麽地方,隻道所去之處和他們先前經過的地方一般模樣,並不放在心上。


    一日後的傍晚,六人來到了草海丘陵的地界。


    此時正值初夏,夕藏青色的天空如同一塊巨大的幕布鋪展在頭頂,橘紅色的夕陽斜掛天邊,照在幾人的臉龐,如同給大家鍍上了一層金箔。眼前的草海丘陵一望無邊,半人多高的青草在徐徐微風中蕩起波濤,由遠而至,一浪接著一浪。


    幾人向前飛了約莫半個時辰,當即從天上落下,開始步行。爬上一座山丘,楊晉一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恍惚間隻覺得這片青綠,就是一汪綠色的海洋,嘴裏忍不住“哇”得叫了一聲。毒宮領頭的那位青年迴過頭道:“你們別被它的表象所迷惑。裏邊處處藏著兇險,絕不像現在看得這般美好。進入丘陵之後,稍有不慎,恐怕就會屍骨無存。”


    楊晉一聽完他的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望著眼前的這片草海,問烏鴉道:“道長,那裏麵有什麽危險的東西?”


    烏鴉沉聲道:“丘陵深處生活著數十種兇獸,都是些兇殘的家夥,無論誰到了這裏,都要畏而遠之,避開和這些家夥照麵。”楊晉一望了眼身前領路的毒宮兩人,烏鴉又道:“他們……他們可能不怕。”身後的兩個毒宮青年聽到烏鴉這麽說,嗤鼻哼了一聲,似對他的話頗不以為然。


    楊晉一聽說裏麵這麽危險,當即表示不要進去,烏鴉歎息道:“我也不想進去冒險。隻是他們先前給你喂了毒,你不進去,四天內沒有解藥解毒,便肉爛骨融而死;我們進去,一旦取到了東西,我將在第一時間為你要迴解藥,給你解毒。不管怎麽說,你中毒和我有關,我烏鴉雖然半輩子孤身一人,但也算是有仁有義的漢子,絕不會因為自己貪生怕死,累得旁人為了自己白白送了性命。”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烏鴉在楊晉一的眼裏的樣子已經甚是順眼了,此時再聽烏鴉說出這番話,楊晉一忽覺得對方的形象變得偉岸高大了起來——他認為隻有他爹那樣的“大人物”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曾聽老管家說,趟子手李大叔為了救他爹,用使刀的右臂為爹爹擋了一劍,以致李大叔的右臂當場被賊寇削去了。後來他爹為李大叔治好了傷,又給了他一大筆錢,又教他用左手使刀,等他左手練得比右手還要靈活後,就繼續帶著他在江湖上走鏢。正是因為楊振南做人知恩圖報,對待朋友有仁有義,這才教鏢局夥計凝聚一心,使得鏢局的生意得以一直做下去,附近黑白兩道的朋友因為他爹的為人,也都要賞些薄麵,在道上很少為難他們振遠鏢局。


    當然,楊振南在江湖上結識的那些黑白兩道的人物,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強盜流寇,這些人的實力或許比烏鴉要強上些許,但多數跟烏鴉相比,那也是八九不離十。這些人所在的山頭,最多不過三五十個烏合之眾聚在上麵安營紮寨;人數較少的,也就那麽十餘個臭味相投的家夥組成一個小團夥。論綜合實力,遠比不得盤踞一方,開山立派,有門有臉的正教或魔教的門派,況且那種有名號的門派,也不屑於去搶掠一間尋常鏢局的鏢物。


    越是進入丘陵,其中的青草長的也是越來越長,楊晉一將胳膊抬起來擋在眼前,生怕周圍的青草割傷了自己。


    天邊已不見落日,整片天空也越來越黯淡,楊晉一毒宮幾人身後,逐漸看不清腳下的路。烏鴉見他行走不便,當即將他抱了起來,教他坐在了自己的肩頭。


    “你不想他活了?快將他放下來。”毒宮一人迴頭對烏鴉低聲喝道。


    烏鴉一驚,連忙將楊晉一從肩頭上取下,讓他繼續跟在毒宮幾人身後。


    楊晉一不滿道:“道長,為什麽我們不飛了?”


    “不是不想飛。”他指指天邊,“太陽一落山,看不清周遭的情況了,萬一兇禽發現了我們,又或者丘陵狼看到大家,那我們不就成了它們的獵物?”烏鴉如此說著,自己的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他所說的事情屬實,但隻是站在修為平平的他的角度所說。實際上,修為達到一定的境界,黑夜中非但能看清楚事物,就是閉上眼也能和敵人戰鬥,絕不至於一天黑就成了瞎子。丘陵中常見的兇禽妖獸,除了一些妖王,其它的都比較好對付,毒宮幾人之所以要落地步行,隻是為了不打草驚蛇,若非如此,他們全然不必擔心受到襲擊,禦劍而行豈不是更省時省事?


    “丘陵狼?”


    楊晉一對“遊羅刹”和“烏桕巨蜓”沒有感覺,但一聽到“狼”字,立時有些害怕起來。


    他爹在一次走鏢歸來時,帶迴了一具狼的屍體。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狼。那頭狼長腿大尾,被夥計們倒掛在馬廄前的橫梁上,生滿獠牙的巨嘴裏被塞滿了幹稻草,驚得馬廄中的馬兒們嘶鳴不已,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根本不敢靠近。當時他心中好奇,便上前用手戳了戳狼的肚子,不料那狼沒有掛穩,竟然從橫梁上掉了下來,嚇得他哭了好久。那也是他至今為止揮之不去的童年陰影。


    “我們飛在天上了,還會害怕丘陵狼嗎?難道……它長了翅膀嗎?”


    烏鴉搖搖頭,皺眉道:“它們雖然不會飛,且體型比牛還要大,但身體強健,輕輕一躍就能跳起老高,飛的不高的人,稍有不慎就要被咬死。”這話雖然有誇大的成分,卻也不算是假話。


    楊晉一聽完之後,再也不敢開口說話,緊緊地牽住了烏鴉的手。


    空氣中盡是泥土和青草的芳香,尤其進入黑夜,四周的空氣逐漸轉涼之後,這種氣味愈加濃鬱起來。這時候,烏鴉在毒宮四人的要求下,貓著身子在青草裏穿梭,六人中除了楊晉一,其他幾人都將法寶橫在身前,小心翼翼地走著,除了領頭的那位毒宮青年偶爾抬起腦袋觀觀天象辨別方向外,其他時間都將頭埋在青草之中。


    楊晉一簡單吃過一點東西之後,疲倦之意立馬湧上腦袋,烏鴉見狀將他背在背上,他困意十足,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睡夢中,他隱約聽到幾人前進時窸窸窣窣草動聲,又有唿唿的颶風聲,咿咿呀呀的獸叫聲,還有似是丘陵狼嗚嗚的嗥叫聲,等他睡醒睜開眼的時候,頭頂的天色早已微微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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